慈宁宫暖阁内,气氛因永琪的离席而凝滞。沈清颜看着那空位和地上的狼藉,脸色苍白,指尖冰凉。皇后乌喇那拉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随即端起雍容的姿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公正”:
“皇上,宸妃妹妹方才之举,虽是出于一片赤子之心,然……于御前,于太后、臣妾及各位姐妹面前,终究是……于礼不合。”她微微蹙眉,目光落在小燕子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直呼帝名已是逾矩,亲手喂酒……这……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少有此等行径。皇家体统,后宫法度,终究是立身之本。妹妹天真烂漫是好事,但有些规矩,还是该时时谨记在心,以免落人口实,也……徒惹老佛爷忧心。”
她这番话,句句在“理”,字字带刺,将矛头精准地指向小燕子,更巧妙地抬出了“皇家体统”和“老佛爷忧心”两座大山。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并未停下,脸色依旧难看,但并未像之前那样厉声呵斥。她锐利的目光扫过皇后,又落在被乾隆护在身侧、脸色发白的小燕子身上,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永琪刚失态离席,此刻再深究小燕子的“失仪”,只会让场面更加失控,让皇家颜面扫地。
乾隆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点白。他深邃的眼眸平静地转向皇后,那目光看似无波,却带着无形的、沉重的威压,让皇后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皇后有心了。”乾隆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宸妃性情如此,朕心甚悦。些许小节,朕尚能包容,便不劳皇后费心教导了。至于规矩法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怀中不安扭动的小燕子头顶,“自有朕亲自把关。今日是家宴,沈将军父女亦在,莫要拘泥于虚礼,反倒失了天伦之乐的本意。” 他这番话,直接堵死了皇后后续的指责,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小燕子的规矩,旁人无权置喙!那份毫不掩饰的偏袒和护短,几乎要灼伤人眼。
皇后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勉强维持着笑容,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皇上说的是,是臣妾多虑了。”她垂下眼,不再言语,心中恨意翻腾。
一场风波在乾隆强势的护短下,被强行按了下去。太后也不说话,皇后偃旗息鼓,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宴会草草收场。
南书房。
浓烈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永琪并没有让小路子送自己回自己的寝宫,他在半道上就让小路子回去了,自己则是直接闯到了尔康当值的南书房。他脸色惨白,眼神涣散,手里还抓着一个几乎空了的酒壶,脚步踉跄。
“尔康……尔康!”永琪看到尔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皇阿玛……皇阿玛他……那样看着她...那样……抱着她?在她面前,皇阿玛哪里还是什么九五之尊!还有她……她眼里只有他!只有他!” 他语无伦次,痛苦地嘶吼着,泪水混合着酒意,狼狈地滑落。
尔康连忙扶住他,挥手屏退了门口惊愕的侍卫,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看着挚友痛不欲生的模样,尔康心中亦是沉重万分。他当然看到了宴席上的一切,他深知那刺眼的一幕幕灼痛了挚友的心。
“五阿哥,你喝多了!”尔康试图夺下他手中的酒壶。
“我没喝多!”永琪猛地甩开尔康的手,酒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裂开来,残酒四溅。他赤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尔康,“尔康,你告诉我!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那个沈清颜……那张脸……是在可怜我,还是……在羞辱我?!用一个影子来提醒我,我永远……永远只能远远看着?!”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被掏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这里……好痛!尔康,真的好痛!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看着永琪濒临崩溃的样子,尔康心中也不好受。他蹲下身,双手用力按住永琪颤抖的肩膀,目光坚定:“五阿哥!你清醒一点!看着臣!宸妃娘娘是皇上的人!这是已经铁一般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皇上待娘娘如何,你已亲眼所见,那情意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你再痛苦,再不甘,那又能如何?难道要与皇上相争吗?!”
“争?我拿什么争?”永琪惨笑,泪水汹涌,“我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你只能放手!”尔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不仅放手,更要学会将那份心思彻底埋葬!五阿哥,你是皇子,是大清的希望!你身上肩负的责任,远大于儿女私情!沈小姐……她也是无辜的,只是恰巧像了娘娘几分,但她是太后属意的人选,是你未来可能的嫡福晋!你若是一直沉溺于过去,不仅会害了自己,更会害了沈小姐,甚至……让宸妃娘娘也陷入难堪的境地!你..忍心吗?”
“我……”永琪被尔康一连串的话语震住,尤其是最后一句“让宸妃娘娘也陷入难堪”,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
尔康盯着永琪痛苦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击,“你若是一直执着于过去,只会让自己永远活在虚幻的痛苦里,永远看不到身边真实的人和风景!五阿哥,放手吧!为了自己,为了你的身份,也为了……你身边真实的人和风景!”
永琪怔怔地看着尔康,眼中的疯狂和痛苦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灰败取代。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倒在椅子里,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泄出,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无力。放手……谈何容易?那早已刻入骨髓的情愫,如何能轻易抹去?尔康的话像刀子,割开了他自欺欺人的伪装,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他除了放手,别无选择。
撷芳殿内
喧嚣散尽,殿内只余几盏朦胧的宫灯,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静谧的地面上。乾隆屏退了所有宫人,怀里抱着依旧有些惊魂未定、蔫蔫的小燕子,将她安置在临窗暖榻上。
“还怕?”乾隆坐在她身边,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微乱的碎发,声音低沉温柔。
小燕子摇摇头,又点点头,依赖地靠进他怀里,闷闷地说:“老佛爷肯定又不喜欢我了……皇后娘娘也生气了……永琪他……他真的没事吗?”她还在为永琪的离席自责。
“没事。”乾隆将她搂得更紧,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朕说过,有朕在,不怕。”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方才……有没有吓着?”
小燕子点点头,想起皇后那番话,委屈地扁扁嘴:“皇后娘娘说我不懂规矩……可是弘历,我真的只是想让你尝尝那酒混着果子露的味道,甜甜的,没那么冲……我没想那么多……”她眼中又泛起水光。
“朕知道。”乾隆的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微凉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果子露的甜香和酒液的微醺。他深邃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暗深邃,涌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朕的小燕子,心思最是纯粹。那些繁文缛节,在朕这里,都抵不过你一片真心。”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小燕子的心尖。她仰着小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看着他眼中只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那份不安和委屈渐渐被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暖流取代。她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乾隆感受着她的依恋,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流连在她细腻的脸颊上,缓缓滑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两人的呼吸在静谧的空气中交织,距离越来越近。
“那酒……”乾隆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诱惑,目光灼灼地锁住她水润的唇,“混了你的果子露,确实……别有一番滋味。”他俯下身,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
小燕子心跳如擂鼓,脸颊绯红,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羞涩地闭上了眼睛。
乾隆低笑一声,不再犹豫,温热的唇精准地覆上了她的。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浅尝辄止,带着安抚,更带着一种宣示主权般浓烈的占有欲和压抑了一晚的炽热情愫。他辗转吮吸,舌尖霸道地撬开她的贝齿,深入那带着果子清甜气息的领地,贪婪地攫取着她的气息,仿佛要将她刚才所受的惊吓和委屈都吻去。
小燕子被他吻得浑身发软,只能攀附着他宽阔的肩膀,生涩笨拙地回应着。唇齿交缠间,那混合了御酒醇烈与她果子露清甜的气息在彼此口中弥漫、交融,带来一种令人眩晕的微醺感。所有的风波,所有的委屈,都在这缠绵悱恻的深吻中,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这静谧的撷芳殿内,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唇舌交缠的细微声响,构筑成一个只属于他们的、隔绝外界风雨的温暖港湾。
窗外的月色悄然隐入云层,仿佛也为这浓情蜜意而羞赧。乾隆的吻渐渐从炽热转为绵长的温柔,像安抚,更像一种无声的承诺——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他都会用他的羽翼,护住怀中这片独属于他的、不谙世事的晴空。
清晨的慈宁宫,檀香袅袅,气氛比昨日家宴后缓和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沈清颜早早便来请安,安静地坐在下首绣墩上,垂着眼帘,姿态恭谨,只是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未曾安眠。
永琪也来了。他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常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不复昨夜的狂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强撑的平静。他先向太后请了安,目光随即落到沈清颜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老佛爷,”永琪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沉稳,“永琪昨夜席间失仪,胃疾突发,惊扰了老佛爷和各位娘娘,更让沈小姐受惊,实在罪过。孙儿特来向老佛爷请罪,并向沈小姐赔礼。”他说着,转向沈清颜,深深作了一揖,“沈小姐,昨夜永琪失态,惊扰了小姐,还请小姐海涵。”
沈清颜连忙起身还礼,声音轻柔:“五阿哥言重了。五阿哥身体不适,臣女未能及时问候,已是失礼。殿下无恙便好。”她态度得体大方,将永琪的崩溃完全归咎于“身体不适”,给足了台阶,也维护了彼此的体面。
太后看着眼前这一幕,紧锁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永琪能主动来致歉,态度也算端正,她微微颔首:“罢了,身子要紧,以后注意便是。沈丫头也大度,不与你计较。”
晴儿侍立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那份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和尴尬,心思一转,含笑开口:“老佛爷,今日天气晴好,御花园里新移栽的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香气袭人。不如让五阿哥陪清颜妹妹去园中走走,散散心?五阿哥久在书房,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她这番话,既给了两人独处化解尴尬的机会,又符合“兄长照拂”的名义,顺理成章。
太后正有此意,闻言点头:“晴儿说得是。永琪啊,你就陪沈丫头去御花园转转吧。沈丫头初来,也让她看看咱们宫里的景致。”
“是,永琪遵旨。”永琪垂首应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谢老佛爷恩典,谢晴格格。”沈清颜也温顺地行礼。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退出了慈宁宫。那份刻意营造的平静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疏离。
就在永琪和沈清颜离开后不久,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出现在慈宁宫门口。小燕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臣妾小燕子,给老佛爷请安。”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愧疚,完全没了平日的跳脱。
太后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却少了昨日的凌厉。
晴儿连忙上前一步,温言道:“娘娘来了?可是惦记着老佛爷宫里的点心?”她巧妙地给小燕子递了个话头。
小燕子感激地看了晴儿一眼,连忙点头,顺着话往下说,语气诚恳:“回老佛爷,臣妾……臣妾是来向老佛爷请罪的。昨日……昨日臣妾一时忘形,举止无状,冲撞了老佛爷,扰了家宴,请老佛爷责罚!”她说着,又深深福了下去,姿态放得极低。
太后看着小燕子这副难得“伏低做小”的模样,听着她还算得体的认错话语,再想到方才永琪和沈清颜那尴尬的气氛,心中那点余怒又消散了几分。这丫头虽然莽撞,但心思单纯,认错的态度也算诚恳。况且,皇帝那般护着……真要责罚,反倒显得自己这个做太后的不够大度,也拂了皇帝的脸面。
太后放下茶盏,语气虽淡,却不再冰冷,“知道错了就好。身为妃嫔,一言一行皆关乎皇家体面,岂能由着性子胡来?皇帝纵着你,你也该自己心中有数,莫要恃宠生骄。”她这番敲打,点到即止。
“是是是!臣妾记住了!臣妾以后一定规规矩矩的,再也不敢了!”小燕子如蒙大赦,连连点头保证,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那份纯然的喜悦倒是做不得假。
晴儿适时地上前,从一旁宫女捧着的食盒里取出一碟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点心:“老佛爷,小厨房刚用新法子做的水晶桂花糕,软糯清甜,入口即化,正适合这时候用。宸妃娘娘来得巧,也尝尝鲜?”她将点心先奉给太后,又端了一碟给小燕子。
太后看着晴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丫头,总是能熨帖人心。她捻起一块小巧玲珑、透着桂花清香的糕点,尝了一口,点点头:“嗯,甜而不腻,桂花香也正,不错。”她看向还捧着点心碟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燕子,心中最后那点不快也散了,挥了挥手,“你也尝尝吧。晴儿说得对,你也就这点出息,惦记着吃了。”
“谢老佛爷!”小燕子立刻眉开眼笑,迫不及待地捏起一块水晶糕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唔!好吃!又香又甜又软!”她吃得香甜,腮帮子鼓鼓的,那副毫无心机、容易满足的样子,倒让太后看得有些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太后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这丫头,虽然惹祸,但这份赤子之心和毫不作伪的快乐,确实……有几分难得。罢了,皇帝喜欢,就由他去吧。
慈宁宫内,因为一碟清甜的水晶糕和小燕子那没心没肺的吃相,气氛彻底缓和下来,甚至透出几分难得的温馨。晴儿看着太后眼中对小燕子流露出的那丝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暖意,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