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难走,尤其是往乱葬岗去的路。
我攥着玄铁令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地里,鞋底子早被露水浸透,冰凉的湿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月光惨白惨白的,跟盖尸体的白布似的,透着稀疏的云缝洒下来,把路边的坟包照得跟一个个趴窝的怪物似的。
"呸。"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
后悔?现在说后悔早就晚了。从我决定改帛书上的字那天起,这条路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风声呜咽着穿过光秃秃的树梢,听着跟女人哭似的。
我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还是觉得寒气嗖嗖地往骨头缝里钻。
早知道该穿件厚点的衣裳,这破天气,冻死个人。
远远望见那几棵歪脖子槐树的时候,我的心跳不知怎么就快了起来。
第三棵,按照青衫人字条上说的,就是那棵长得最虬曲的。
树枝张牙舞爪的伸向天,跟要抓人似的。树底下黑黢黢的一片,也分不清是坟头还是影子。
我放慢脚步,把玄铁令换到右手攥紧,左手悄悄摸进袖管,握住了那支雕花木簪。
簪尖硌着掌心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倒让我清醒了不少。
就躲在槐树后面吧。我左右看了看,选了个稍微高点的坟包,猫着腰躲到后面。
坟头土还是新的,插着的白幡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差点糊我脸上。
一股土腥味儿混着说不清的腐臭味儿往鼻子里钻,熏得我差点吐出来。
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刚站稳没多大会儿,玄铁令突然烫了一下,跟揣了块烧红的烙铁似的。我心里一凛——来了。
果然,没等多久,就听见有脚步声从西边传来。不疾不徐的,踩着碎石子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
借着月光眯眼看去,是个穿白衣服的人,手里还摇着把扇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摇扇子,装什么斯文。
温文轩。除了他,没谁这么臭讲究。
他走到槐树下站定,左右张望了一下,眼神在每个坟包上都停留片刻。
我赶紧把头埋低了点,心脏砰砰跳得跟擂鼓似的。这家伙,眼神还挺好使。
"沈姑娘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的?"温文轩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到我耳朵里,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味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发现我了?不可能啊,我藏得够严实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就听见温文轩轻笑一声:"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跟姑娘商量件事。"
商量事?商量怎么把我害死吗?我冷笑一声,没动。看他能耍什么花样。
温文轩见我不肯出来,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姑娘可知,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李氏视你为眼中钉,沈明珠恨不得你去死,整个沈府,就没有一个能容你的地方。"
这些我用你说?我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听着。
"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我倒是有个法子,能保你平安,甚至...让你成为人上人。"
来了来了,开始画饼了。我心里冷笑,面上却故意装作很好奇的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温文轩听到动静,眼睛一亮,朝我藏身的方向走了两步:"姑娘肯听我说了?"
我慢慢从坟包后面站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温公子深夜约我来这种地方,就是为了说这些?"
月光照在他脸上,白得跟纸人似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他看见我,脸上露出个笑容,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假:"知意,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姑娘。"
少套近乎。我皱了皱眉:"有话直说吧。"
温文轩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借着月光展开:"你看这是什么。"
我眯眼仔细瞧去,是一卷泛黄的帛书,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我心里一动——这不是跟我意识里那本差不多吗?
"这是...天书?"我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
"姑娘果然识货。"温文轩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这就是能定人生死、改人命运的天书。你看这里..."他指着帛书上的一行字,"上面写着,你将在三日后被李氏诬陷偷盗传家宝,打入大牢,最终病死狱中。"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上面写着"沈知意,三日后获罪入狱,半年后病卒于狱中"。字迹倒是跟我意识里的帛书有点像,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太工整了点?
我故意露出害怕的样子,声音都抖了:"那...那怎么办?温公子,你救救我!"
温文轩见我上钩,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别急。
这天书虽然能定人命运,但也不是不能改。
你看这里..."他用手指在帛书上一划,那些字旁边竟然真的出现了一道空白,"只要我们在上面写下新的命数,你的命运就能改变。"
"真...真的吗?"我假装激动,往前凑了凑,故意让他闻到我身上的土腥味,看见我冻得发紫的手指。
温文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我心里冷笑,果然是个嫌贫爱富的家伙。
"自然是真的。"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只要你肯跟我合作,我就能帮你改写命运,让你摆脱沈府的控制,甚至...成为我的正妻。"
正妻?我差点笑出声来。就凭你?也配?
我低下头,假装害羞,手指却悄悄摸到了腰间的玉佩。
那是母亲留给我的,据说是我出生时父亲送的。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抬起头,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警惕。
温文轩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和一小罐朱砂:"你看,这是改写天书的笔和朱砂。只要我们把新的命数写上去..."
他的话音还没落,突然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钱,打着旋儿飞到我们面前。
槐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响,像是有人在上面走动。
我和温文轩同时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在槐树枝桠上,月色下,青衫飘飘,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不过,那衣角上绣着的墨色花朵,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青衫人!
温文轩脸色唰地白了,手里的帛书差点掉在地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衫人没有回答,只是从树上轻轻一跃,落在我们面前。
落地无声,跟一片叶子似的。
"温文轩,你还真是阴魂不散。"青衫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嗓子里卡了沙子,听不出男女老少。
温文轩咬着牙,往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地说道:"我做事,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青衫人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你拿着假天书来骗一个小姑娘,还有脸问我关不关我的事?"
假天书?我心里一动,看向温文轩手里的帛书。
温文轩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这明明是..."
"明明是你用障眼法伪造的,对吧?"青衫人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真以为用点朱砂和特制的墨水,就能骗过所有人?"
温文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握着帛书的手都抖了:"你...你血口喷人!"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俩人认识,而且还有过节。
温文轩想用假天书骗我,结果被青衫人撞破了。
好啊,来得正好。我乐得坐山观虎斗。
我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把自己摘出去,做出一副害怕又无辜的样子:"你们...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真的假的?"
温文轩瞪了我一眼,又看向青衫人,色厉内荏地说道:"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不然...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不客气?"青衫人嗤笑一声,"就凭你?"
话音刚落,他突然动了。身影一晃,就到了温文轩面前,伸手就要去抢帛书。
温文轩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温文轩看着文弱,没想到身手还不赖,左躲右闪的,竟然没让青衫人占到便宜。
不过青衫人的身法更诡异,飘忽不定的,跟鬼似的,围着温文轩打转。
我看得暗暗心惊。这俩人,都不是善茬。
趁着他们缠斗的时候,我悄悄往前凑了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乘之机。
突然,温文轩一个踉跄,撞到了我。
我顺势往地上一倒,哎哟一声。
"小心!"温文轩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伸手想来扶我。
就在这时,青衫人抓住机会,一掌拍向温文轩后背。
温文轩急忙回身格挡,手里的帛书却掉在了地上。
我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帛书。
"还给我!"温文轩又惊又怒,朝我扑来。
我拿着帛书往后跑,边跑边喊:"温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要帮我改命吗?怎么他说这是假的?"
我故意把声音喊得很大,就是要让他们俩互相猜忌。
果然,温文轩听到我的话,动作一滞,眼神怀疑地看向青衫人:"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所以故意在这里等着?"
青衫人冷哼一声,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承认了。
"好啊你!"温文轩怒极反笑,"上次坏我好事,这次又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心里清楚。"青衫人语气冰冷,"有些东西,不是你能碰的。"
两人说着,又打了起来。
而且这次下手更狠,招招往要害上打。
我抱着帛书躲到一边,心里暗暗得意。这就叫渔翁得利。
就在这时,我怀里的玉佩突然烫了起来,跟揣了个小火炭似的。我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来一看。
只见玉佩上原本模糊的纹路,竟然变得清晰起来,还渗出了血红色的光。
那些血丝慢慢汇聚,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好像是半块令牌?
我心里一动,掏出玄铁令放在旁边一对比。果然!玉佩上的图案,正好能和玄铁令上的图案对上一半!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
就在我震惊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一个模糊的男人背影,穿着铠甲,站在战场上。
还有厮杀声,喊叫声...这些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下头痛欲裂。
"父亲..."我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难道这些画面,和我那个传闻中死在战场的父亲有关?
"小心!"
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头一看,只见温文轩不知什么时候朝我这边打了过来,青衫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眼看就要打到我了!
我吓得往旁边一滚,躲过了温文轩的掌风。
但他的衣袖还是扫到了我的胳膊,一阵剧痛传来。
就在这混乱中,我看到温文轩袖口闪过一个奇怪的图案,跟李氏那支雕花木簪上的一模一样!
李氏和温文轩,竟然真的有联系!
青衫人趁温文轩打偏的机会,一掌拍在他背上。
温文轩一下子喷出一口血来,踉跄着后退几步,眼神怨毒地看着青衫人:"你...你等着!"
说完,他转身就跑,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青衫人也没去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远处的鸮鸟叫。
我抱着帛书,警惕地看着青衫人。
这家伙,比温文轩还神秘,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青衫人慢慢转过身,看向我。
虽然看不清脸,但我总觉得他的目光落在了我手里的玉佩上。
"把那个给我。"他突然说道,声音依旧沙哑难听。
我心里一紧,握紧玉佩:"什么?"
"墨花玉佩。"他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我愣了一下,这玉佩...叫墨花玉佩?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不能给你。"我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青衫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母亲...是不是曾经跟你说过,若有青衫人赠你墨花,定要烧了他送来的所有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知道?
"你到底是谁?"我厉声问道,手心里全是汗。
青衫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道:"半月后沈家祭礼,血光之灾。若想活命,祭品必须是真的。"
祭品?什么祭品?我正想问清楚,他突然扔过来一个东西。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一看,是一枚墨玉雕刻的花朵,跟他衣角绣的一模一样!
"这是..."我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
"等等!"我急忙喊道,"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我父亲...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青衫人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说完,他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夜色里,跟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我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枚墨玉花朵,心里乱成一团麻。
半月后的沈家祭礼?血光之灾?祭品必须是真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还有温文轩袖口的咒符,李氏的雕花木簪,母亲的遗言,青衫人的警告...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墨玉花朵,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上面刻着细微的纹路,我仔细看了看,突然发现,在特定的角度下,那些纹路竟然组成了一个"萧"字!
萧?
我心里一动,想起意识里帛书浮现的新血字:"沈非沈,萧非萧,血浓于水难割袍"。
难道...我不是沈家的人?我姓萧?
那我的父亲...他到底是谁?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钱,打在我脸上。
我打了个寒颤,才发现天已经快亮了。
远处传来了鸡叫声,灰蒙蒙的天空中有了一丝光亮。
该走了。再待下去,要是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我把墨玉花朵和玄铁令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又看了一眼那棵歪脖子槐树,转身离开了乱葬岗。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青衫人的话和那些零碎的画面。
半月后的沈家祭礼...看来,我得好好准备一下了。
不管会发生什么,我都不能坐以待毙。
还有那个"萧"字...也许,我该查查,沈家有没有姓萧的亲戚,或者...我父亲的名字里,有没有"萧"字。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沈府后门。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悄悄溜了进去。
回到绣房,我把门反锁,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
刚才在乱葬岗虽然没怎么动手,但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都累散架了。
我走到桌边坐下,拿出那枚墨玉花朵,翻来覆去地看着。
突然,我注意到花朵的底部有一行很小的字。
我凑到烛光下仔细一看,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上面刻着两个字:惊尘。
萧惊尘?这是我父亲的名字吗?
我握紧墨玉花朵,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父亲...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还有李氏,沈明珠,温文轩...你们欠我的,欠我母亲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窗外的天色已经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我知道,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新的一天,更是...复仇和寻找真相的开始。
半月后的沈家祭礼...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