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长柏回到家后，看着花廊下墨兰闲闲捧一卷书在手，淡金色的澄澈秋阳洒落全身，任由光晕染出一身清绝温暖的轮廓。

墨兰听到动静，抬头浅浅一笑：“回来了。”

长柏略略一愣，随后是良久的沉默，秋阳落在庭院里那么静那么静。他心口怦怦跳得厉害，一突一突地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一般，只觉得自己的喉头又酸又涩。

他迟疑着，挣扎着，似乎这样就可以延迟一般，最终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低低出声，“仲怀，对你情深意重，盼再续前缘。”

墨兰盈盈一笑，露出细白一排贝齿，“那就好。”于是，他也笑了。

他心底有强烈的涩意，似要隐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就确定是他了？”

“不然呢？”墨兰粲然微笑，“自从如兰和文炎敬的事情发生后，父亲或许是面子上挂不住，待我和小娘总有些不尴不尬。大娘子话里话外也都在怪我不甘心嫁给文炎敬才使得他祸害了如兰，仿佛是我为了讹诈她钱财把特意如兰推进火坑一般。我出了门不管到哪，都不管到哪都有人挤兑向我询问内情。这种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她倾吐着积久的委屈，那么多委屈，多少个深夜里，她忍得连牙根都咬酸了。深夜太过寂静，静得连风也只是匆匆停驻，她仿佛听到了其他人的欢笑声。这样愉悦的笑声会是谁的？是明兰？是盛老太太，还是其他人？

不过是谁在的都不要紧，她只是冷眼瞧着月光在自己的皮肤上一寸一寸地爬过去，直到晨曦初露，然后再告诉自己，再忍忍会好的。而今她确实等到了，她语音爆发出一丝难掩的压抑与哽咽:“近日他们对我是和蔼可亲，不就是想让我帮你，帮盛家笼络顾廷烨吗？”

她是明白盛紘的打算，盛家若能出一个阁臣，那就身价百倍，门第真正提升了。他自觉无望就把希望投注在长柏身上，长柏行事内敛谨慎，本来他的顶头几位上司大学士都是海家门生，有他们照看平步青云定是无虞，谁知在这些人在先前的叛乱中遇难几乎全军覆没。如今改天换日，新皇用人在即。长柏根正苗红，科途正当，纵算没有内阁人脉，只要皇帝心里有数，什么都好说。是以他需要顾廷烨的助力，再没有比血亲姻亲更直白有力的权势纽带了，听着很庸俗可笑，但却是真理。

长柏心里一阵难受，别过头去，缓缓道:“你无需考量这些，海家根基底蕴还在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而在他家这段高层空窗的时间里，各种资源只会比之前更倾斜于我。至于我与仲怀之间的交情，也不用你牺牲维系。 我希望你能生而悦己，而非困于他人。”

他清楚的知道墨兰其实并没有多在意父母的态度，也不是很关心他的前途，真正影响她决策行动是她林噙霜。其实她一直分不清她一直努力争取的究竟有多少是她自己真正想要，又多少是被她小娘摆弄的，可他根本解不开两人之间相互依赖的畸形牵绊。

墨兰眉心微蹙，似有不适的感觉，“荣华富贵，众人艳羡，就是我想要的。”

长柏点一点头，“这些元若也可以给你，你不是喜欢元若吗？那就再等等，看他能许你什么。元若待人温和，仲怀自我随心，这些是长处也是短处。我可以直白告诉你，元若比仲怀好拿捏，齐家麻烦也比顾家少的多。”

墨兰慢慢咀嚼他话里的意思，轻轻在心里切了一声，这些她早就思量过无数遍了。但她只轻轻吁一口气，道:”之前许多人都说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如今我只想婚事顺顺畅畅的，我选顾廷烨是十拿九稳，而齐衡很可能会再遇到更好的，我不想冒险，也不愿再有什么波折和变动。所以顾廷烨有心，我有意，这便足够了。”

长柏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而且他也知道说什么也没用，终究是他不够位高权重，给不了墨兰足够的安全感和倚仗。

齐衡在婚姻市场上是属于各种条件都优，综合分数特别高的。虽然他娶过嘉成县主，但他身价并没有折损多少，甚至还有上升。毕竟嘉成县主生前没有留下一子半女，死后齐家出于种种原因也要淡化她的存在。齐衡哪怕与原配不睦也没纳妾氏没有通房外室，是难得的洁身自好，毫无纨绔子弟的风流习性。而平宁郡主之前对嘉成县主的态度众人也明白，只要能对齐家对他儿子带来好处，她对儿媳的容忍程度是非常高的。所以申家入京安稳下来后，申老大人为申和珍择婿时就很快相中了齐衡，没多久便主动上门提亲了。若不是对齐衡，对齐家满意的不得了，他身为内阁首辅，又是女方，怎么也会矜持一些。

之前墨兰确实决定就选顾廷烨，毕竟齐衡若没了申家帮扶，估计不能轻易从太后船上下来被皇帝接纳。但自从得知齐衡和新皇已经有了关系后，她和她小娘都更愿意选齐衡。毕竟她可不会放着齐家安稳日子不过，一进顾家门当要后母，斗婆婆，应付无赖亲戚，还得陪着顾廷烨刀山火海里唱大戏。

但怎么嫁是是方法和学问的，她绝不会让自己给任何人落下挑挑拣拣，出尔反尔，负心薄情的印象的。这些在彼此情浓，和谐愉快的时候确实是不在意的。但一旦感情淡了发生争执时，那是什么难听话都能说出来。这种事情她经历过，最知道其中的厉害。

而且她也要借着顾廷烨的名头，来彻底扫清林噙霜在盛家的隐患。尽管长柏如今看着也确实是一心为她着想，但她的种种谋算是绝不会和他说的。

墨兰神色和婉，“听说祖母左挑右选的看了一圈还是觉得贺家哥儿最好，明兰的婚事也差不多要定了，到时候说不定我们到时候出嫁的时间也差不多。”

长柏看向她的目光有些贪恋，良久，到底还是轻轻道:“你先回去吧，仲怀要去南边平乱，他说了回来之后就会向圣上请求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