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敲打着驿站的屋檐，也敲打在萧彻的心上。他跪在泥水里，龙袍被浸透，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可他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沈清瑶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圈通红，却没有再说什么伤人的话。她默默地转过身，朝着驿站内堂走去。地上的泥水被她踩出一个个浅浅的脚印，像是在雪地里留下的印记，清晰而冰冷。
萧彻抬起头，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像是看到了当年沈清辞决绝离开的样子。他挣扎着站起来，腿脚有些麻木，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龙袍上的泥水顺着衣角滴落，在青石板路上形成断断续续的痕迹，一路延伸到内堂门口。
李德全赶紧上前想要搀扶，萧彻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他深吸一口气，跟着沈清瑶走进了内堂。
内堂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混杂着一丝炭火气。墙角的炭盆烧得通红，火苗偶尔跳动一下，映在墙壁上，像是鬼魅的影子。桌上散落着几个药碗，还有一块沾着暗红色血迹的布巾，触目惊心。
沈清瑶走到窗前，背对着萧彻，望着窗外那棵被雨水打湿的老梅树。雨水顺着窗棂蜿蜒流下，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模糊了外面的景象。
萧彻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桌上那块沾血的布巾上。那颜色，像极了沈清辞咳在锦帕上的暗红。他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你都知道了？”沈清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萧彻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知道了沈清辞是自吞寒毒，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再留在他身边？
沈清瑶缓缓转过身，从怀中取出一个血污斑斑的丝帕包裹。她的手指颤抖着，一层一层地解开丝帕。那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随着丝帕被解开，一支断裂了一半的梅花簪出现在萧彻眼前。
那是一支成色很普通的银质梅花簪，造型简单，甚至有些粗糙。梅花的花瓣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跟着停滞了。这支梅花簪，他认得。
三年前，那是一个普通的午后，他在御花园里随手摘下了一朵新开的梅花，想也没想就递给了正好路过的沈清辞。她当时惊喜得像个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小心翼翼地接过梅花，回房后就用银子仿着梅花的样子打了这支簪子。
他还记得她戴上簪子时羞涩的笑容，可他当时只是瞥了一眼，淡淡地说了句“俗气”，就转身去陪柳如烟了。
“这是表姐断气前攥在手里的东西，”沈清瑶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恨意，“指骨都嵌进了簪身花纹里，怎么掰都掰不开。”
萧彻伸出手，颤抖着拿起那支梅花簪。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簪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却像是烫人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指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簪身花纹里残留的凹陷，那是沈清辞最后的力量留下的痕迹。
“太医说这簪头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东西。”沈清瑶看着他，眼神复杂。
萧彻的心猛地一跳，他小心翼翼地旋开簪头。果然，空心的簪杆里露出了一些微小的白色粉末，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这是……解药？”萧彻的声音颤抖着，眼中爆发出一丝希望的光芒。
沈清瑶冷笑一声：“是解药，也是催命符。太医说了，这解药性子刚烈，需要至亲血脉为引才能化解。可表姐已经没有亲人了，沈家……沈家早就被你害光了！”
萧彻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朕！朕是她的夫君！朕的血可以！”
“寻常血不行！”沈清瑶打断他，声音凄厉，“需要天子心头血，每日辰时取三滴，连取七日！你愿意吗？萧彻，你愿意用你的命来换表姐的一线生机吗？”
心头血！萧彻浑身一震。他当然知道取心头血意味着什么。那是从帝王心脏附近取血，过程凶险无比，稍有不慎就会危及性命。而且连取七日，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元气大伤，折损阳寿。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苍白。
沈清瑶看到他的反应，眼中的希望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嘲讽：“怎么？怕了？陛下的龙命金贵，怎么能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废后冒险呢？”
萧彻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沈清辞的一张张脸。大婚之夜她落寞的背影，雪地里她跪在养心殿外的执着，冷宫里她咳血时苍白的面容，还有她最后那句“萧彻，放过我吧”……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剜在他的心上。他欠她的，岂止是一条命？他毁了她的家族，毁了她的爱情，毁了她的一切。
“好。”萧彻猛地睁开眼睛，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朕给！别说取心头血，就算是要朕的命，朕也给！只要能赎罪，只要能让她回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内堂的沉寂。
“陛下，京城急报！”暗卫统领秦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切。
萧彻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喝道：“什么事？”
“柳贵妃突发恶疾，太医束手无策，让奴才速请陛下回京！”秦风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清晰地落在萧彻和沈清瑶耳中。
萧彻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柳如烟……又是她。
沈清瑶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不屑：“怎么？陛下要抛下救命的药引回去看心上人了？表姐果然没说错，你心里从来没有她的位置。”
“我……”萧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沈清瑶眼中的嘲讽堵了回去。
是啊，他以前心里确实没有沈清辞的位置。他总是把柳如烟放在第一位，为了她，一次次伤害沈清辞。可现在，他后悔了，他想赎罪，难道就这么难吗？
他看着桌上的梅花簪，簪身上的血迹仿佛在嘲笑他的犹豫。他想起沈清辞临终前攥着簪子的样子，想起她指骨嵌进花纹里的执着。
如果他这次又因为柳如烟而放弃了沈清辞，那他就真的连畜生都不如了！
萧彻猛地拔下腰间的玉佩，狠狠掷在地上。玉佩摔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在内堂里回荡着，决绝而响亮。
“告诉柳如烟，让她等着！”萧彻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朕现在没空回去！”
秦风在门外愣了一下，随即应道：“是，奴才遵命。”
脚步声渐渐远去，内堂里又恢复了寂静。
沈清瑶看着地上碎裂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冷漠：“陛下不必演戏给我看，我表姐已经死了，你的血现在取出来，也晚了。”
“不晚。”萧彻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就算她真的不在了，我也要把这解药炼出来。这是我欠她的，我必须还。”
说完，他不再看沈清瑶，转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支梅花簪和装着白色粉末的小袋子。
“李德全，”萧彻扬声喊道，“传朕旨意，让驿站所有人都退出去，没有朕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内堂！”
李德全在门外应了一声，很快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来是驿站的人都被清退了。
萧彻关上门，又用门栓拴好。内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那摇曳的烛火和浓郁的药味。
他走到桌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很锋利，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他深吸一口气，解开龙袍的衣襟，露出了胸膛。他的皮肤很白，胸膛上没有一丝伤痕，只有心脏的位置在微微起伏。
萧彻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沈清辞的笑容。他咬了咬牙，拿起匕首，小心翼翼地朝着自己胸口上方刺去。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萧彻忍不住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强忍着疼痛，将匕首拔出来，然后拿起那支梅花簪，小心翼翼地将簪尖靠近伤口。
簪尖沾染到鲜血时，萧彻仿佛看到沈清辞的笑容在烛光中浮现，那么温柔，那么美好。
“清辞，”萧彻喃喃自语，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落在伤口上，与鲜血混在一起，“等朕……这一次，换朕等你……”
他将沾血的簪头小心翼翼地插入装着白色粉末的小袋子里，然后用布巾按住胸口的伤口，想要止住血流。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坚定的面容。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一首悲伤的歌谣。
萧彻看着袋子里渐渐被鲜血染红的白色粉末，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绝望。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血能不能让沈清辞回来，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他会一直等下去，等到她回来的那一天。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他都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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