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大紫宸殿的烛火在子夜时分摇曳出诡异的影子。萧彻坐在龙椅上,胸口缠着浸血的白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皮肉撕裂般的疼。殿中央的玄铁笼在光线下投出蛛网般的血色阴影,笼里关着个面如死灰的小太监,正是林贵妃生前最信任的掌事太监福安。铁笼外散落着几截断指,血珠子顺着金砖缝隙蜿蜒流淌,混着龙涎香的气味熏得人头晕。
"最后问你一次。"萧彻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手里把玩着那枚沈清辞临终攥着的龙鳞。鳞片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被他摩挲得发亮,"皇后寝殿的安神汤,到底谁动了手脚?"
福安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淌着血丝:"陛...陛下饶命...奴才真的不知道...贵妃娘娘自尽前...只让奴才烧了那些账本..."
"账本?"萧彻猛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上的奏折,哗啦啦散了一地。他一步步走到铁笼前,猛地抬脚踹在栏杆上,震得整座笼子嗡嗡作响,"什么账本?"
铁链碰撞声里,福安突然发出咯咯的怪笑,血沫从齿缝里涌出来:"烧了...全都烧了...从江南运来的丝绸...从边关送来的粮草...还有那些送进宫的...美人..."他突然凑近栏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萧彻,"娘娘说...陛下最爱的就是美人...尤其是...柳昭仪那样...知情识趣的..."
萧彻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他想起柳如烟那双总是水汪汪的眼睛,想起她在御花园里为他剥莲子时的温柔,想起她跪在地上说爱他时笃定的眼神。那些被他视为珍宝的温情,此刻却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脏最深处。
"李德全。"萧彻背过身,声音平静得可怕,"去柳如烟宫里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账本找出来。"
"奴才遵旨!"李德全领命正要退下,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捧着个烧焦的木匣跪在殿中,匣子里装着几页被火舌舔过的残纸,上面隐约能看见暗红的印记。
"陛下!这是在柳昭仪寝殿的地砖下发现的!"
萧彻的呼吸漏了一拍,颤抖着手拿起其中一页纸。上面的字迹已经被烧得模糊不清,但"北狄""粮草""十万石"几个字却异常清晰。他猛地想起去年冬猎时沈清辞跪在雪地里的样子,她冻得嘴唇发紫,手里举着边关急报,求他彻查军粮克扣案。那时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她是小题大做,说她是嫉妒柳如烟得宠而故意找茬。
"噗嗤"一声,萧彻攥着残纸的手渗出鲜血,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如潮水般涌来——沈清辞日渐消瘦的脸颊,她深夜在书房点燃的密信,她咳血时躲闪的眼神...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保护这个被他一手葬送的江山。
铁笼里的福安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是柳家!都是柳家!他们通敌叛国!娘娘...沈娘娘早就知道了...她收集证据就是为了..."
话音未落,一支淬毒的银针突然从殿梁射下,正中福安的咽喉。小太监的身体猛地抽搐几下,眼睛瞪得滚圆,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扬起,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解脱。
萧彻猛地抬头看向殿顶,龙袍鼓舞间,他看到檐角阴影里闪过一抹白影。那身影轻盈得像只鬼魅,消失在沉沉夜色中。他突然想起沈清辞临终时说的话——"水有毒"。原来她指的不是汤药,而是这深宫里盘根错节的毒瘤,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豺狼虎豹。
"追!"萧彻拔剑指向殿外,剑尖的寒光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拿下那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们如潮水般涌出殿外,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宫墙深处。紫宸殿里只剩下萧彻和满地狼藉,还有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他踉跄着走到龙椅边,胸口的伤口崩裂开来,血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像极了沈清辞嫁给他那天穿的石榴红嫁衣。
"清辞..."他跪倒在地,额头抵着金砖,泪水混着血水砸在地上,"朕错了...朕真的错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李德全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脸色惨白如纸:"陛下!不好了!沈将军旧部...他们冲进宫了!"
萧彻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慢慢站起身,用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摆驾...去奉先殿。"
"陛下!现在去不得啊!"李德全抱着他的腿哭喊,"叛军已经攻破玄武门了!"
萧彻一脚踹开他,踉跄着向外走去。龙袍的下摆拖在地上,沾了血和泥,狼狈不堪。"朕要去见列祖列宗。"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随风散去,"告诉他们...朕把江山弄丢了...把...把那个拿命护着朕的人...也弄丢了..."
奉先殿的冷烛在风中摇曳,萧彻跪在太祖爷的牌位前,手里紧紧攥着那几页残纸和沈清辞的凤印。殿外传来震天的厮杀声和将士们的怒吼,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却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清辞,你说..."他对着空荡荡的大殿轻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下辈子...你还愿不愿意...再给朕做一次桂花糕?"
门被猛地踹开,一身戎装的副将带着将士们冲了进来,长枪直指萧彻的后心。那副将脸上带着血污,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正是当初在边关与沈将军出生入死的赵虎。
"暴君!纳命来!"
长枪破空而来的瞬间,萧彻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上元节。曲江池边,沈清辞穿着天青色襕衫,笑着对他说:"殿下,臣女的剑法可是很厉害的。"那时她的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不像后来那样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剧痛从后心蔓延开来,萧彻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意识模糊间,他仿佛看到沈清辞穿着鹅黄裙裾站在御花园里,笑着向他招手。那银铃般的笑声穿过层层宫墙,穿过生死的界限,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萧彻,你看,今年的桂花...开得真好啊..."
剑锋没入皮肉的触感从后心蔓延开来时,萧彻反而笑了。温热的血顺着脊梁骨蜿蜒而下,在龙袍上晕开大片暗沉的湿痕,倒比奉先殿里的冷烛更添几分暖意。他垂眸看着胸前攥紧的凤印,那方玉石被体温焐得温热,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就像沈清辞总用这种带着棱角的方式提醒他些什么。
"暴君"二字在耳边炸响时,他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深秋。演武场上冷风卷着枯叶,沈清辞一身银甲持枪而立,枪尖挑落他三次冠缨,最后一次却在他咽喉前三寸停住。当时她也是这样红着眼,声音却稳如磐石:"殿下若继续沉溺酒色,将来臣手中长枪,指的就不是冠缨了。"
原来一语成谶。
赵虎的枪又往前送了半寸,铁腥味涌进喉咙。萧彻咳出的血溅在太祖爷的牌位上,将"武德昭彰"四个字染得模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放...放了柳家满门。"
"你说什么?!"赵虎的枪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背影,"沈将军就是柳家害死的!你到现在还护着那群奸贼?"
血沫从嘴角溢出,萧彻的视线开始涣散。他看见牌位间浮现出沈清辞的脸,还是初嫁时的模样,凤冠霞帔,却对他笑得疏离:"陛下可知,柳家通敌的密信,臣妾烧了三次?"
"因为..."他想说什么,却被更汹涌的血液呛住,"因为..."
三年前那个雪夜,沈清辞跪在书房外三天三夜,怀里揣着柳太傅私通北狄的账本。那时他正陪着柳如烟堆雪狮,听着宫墙外隐约传来的哭喊只觉得心烦。直到李德全哆嗦着捧来她咳在雪地里的血沫,他才踹开暖阁的门——却看见她正用冻僵的手,一片片撕毁那些足以诛灭九族的罪证。
"陛下,"她抬头时睫毛上的雪粒簌簌掉落,眼神比雪地还要冷,"柳家倒了,朝堂会乱。边境未宁,臣不能让您腹背受敌。"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日子她夜夜在佛堂跪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