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脚的荒村像具被抽干血肉的骷髅。沈清辞踩过满地枯枝，断裂声惊得几只寒鸦扑棱棱飞起。破庙檐角挂着半盏残灯，在夜风里摇晃出忽长忽短的影子。
断玉贴着胸口发烫。她停下脚步，指尖抚过玉佩上龙凤纹路。远处闷雷碾过山头，闪电劈开漆黑天幕时，她看见了庙门两侧褪色的对联：
"一入此门皆凡客"
"再无归路问前尘"
字迹歪斜得像是临终前写就。沈清辞喉头发紧，三年前那个檀香氤氲的夜晚突然浮现眼前。父亲握着她手腕在青石板上刻下第一个字，说等及笄礼后带她来北邙祭祖。
破庙里烛火忽明忽暗，照得墙上图腾扭曲变形。沈清辞盯着那片斑驳的皇室徽记，忽觉掌心一震。两截断玉同时发出嗡鸣，龙凤纹路竟在月光下泛起幽蓝微光。
"若我非谢婉儿..."她对着空荡荡的庙宇开口，声音撞在梁柱间又弹回来，"为何会在此？"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突然作响。沈清辞转身按住剑柄，却见烛光映着墙角人影晃动。待要细看时，那抹灰影已掠过门槛消失不见。
暴雨将至的风裹着腐叶卷进庙门。沈清辞望着地上被吹散的落叶，忽然想起谢家密室里那封信——父亲最后的笔迹在"莫信太子"后戛然而止，墨迹晕染处像是有人仓促间碰翻了砚台。
她跪在祖先牌位前叩首，额头触地时闻到淡淡檀香。这味道总与记忆里的某些片段纠缠不清：三岁抓周攥住玉玺不放，七岁跟着母亲学画凤凰纹样，十四岁那晚父亲轻抚她发顶说"我们很快就去北邙"...
"吱呀"一声，房梁某处木板松动。沈清辞抬头时，正好看见半截褪色的红绳从缝隙中垂下。她踮脚取下，发现绳结处系着枚银锁片，背面刻着与双生剑相同的纹路。
断玉又开始震动。沈清辞将两截玉佩并置，龙凤缠绕的纹路竟在烛光下流转起来，与墙上图腾完全重合。烛火剧烈晃动，映得她瞳孔深处也游动起奇异光芒。
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沈清辞转身时玄铁剑已出鞘半寸，却在看清来人时硬生生收住动作。
"太子在山顶被困。"黑衣人耳垂的红痣在暗处发亮，"禁军包围了祭坛。"
剑尖映出她瞳孔里的犹豫。沈清辞想起萧彻被箭穿透左臂时的眼神，想起他喉结滚动说出"别信他们"时的血雾，更想起父亲遗书上那句未完的警告。
远处惊雷炸响，第一滴雨砸在瓦片上发出脆响。沈清辞将断玉收入怀中，系紧剑鞘时瞥见腕间银镯微闪。这是三年前及笄宴上，母亲亲手给她戴上的谢家长女信物。
"走。"
踏出破庙时山雨已倾盆而下。沈清辞沿着青石阶快步行进，两侧石碑在闪电中忽隐忽现。最末端那块空碑未刻字，雨水冲刷的凿痕还带着新鲜痕迹。她指尖拂过碑面，隐约摸到双生剑图案。
"你既心系柳如烟..."记忆中大婚之夜的话混着雨声响起，"何必纠缠一个要走的人？"
沈清辞握紧剑柄继续向上。山路泥泞难行，一道闪电劈在百步开外时，她终于看见山顶祭坛轮廓。朱漆剥落的牌楼在风雨中摇摇欲坠，隐约可见"承恩泽"三个金字已被苔藓侵蚀。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沈清辞转身时长发遮眼，待风掀起发丝，正对上那张熟悉面容。男人浑身湿透，发梢滴水顺着下颌滑进衣领，可当那人开口时，声音却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清冷从容：
"你终于来了，谢婉儿。"
沈清辞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喉间泛起一丝苦涩。雨水顺着那人眉骨滑落，在下颌凝成水珠坠入夜色。她记得三年前大婚当夜，也是这样的雨天。
"谢婉儿。"
男人又唤了一声。沈清辞握紧剑柄，指节发白。记忆里那个温润如玉的身影与眼前人重叠又分开。她看见他左腕内侧有道新结痂的伤疤——和萧彻手腕上的箭伤位置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铜锣声，混着马蹄踏碎青石板的脆响。禁军显然已经封锁了下山的路。沈清辞后退半步，后背抵住潮湿的牌楼立柱。男人却站在原地不动，任由雨水打湿鸦青色衣袍。
"你不是..."她话到嘴边又咽下。三年前及笄礼后，父亲带她来北邙祭祖时说过什么？记忆里只有檀香缭绕的祠堂，还有父亲指尖残留的墨香。
男人忽然抬手。沈清辞本能地横剑格挡，却见他只是摘下耳垂上的红痣。暗红血珠滚落，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这不是天生胎记，而是用朱砂描画的伪装。
"太子在等你。"他声音依然平稳，"但你该先看看这个。"
一张泛黄纸笺飘落在积水里。沈清辞瞳孔骤缩——这是谢家密信专用的桑皮纸，边缘还留着焦黄火痕。三年前那场大火烧毁了整个谢府，却有人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这封信。
铜铃声突然大作。男人猛地转身，玄铁剑破空而至。沈清辞看着他翻身后跃的动作，心跳漏了一拍。这个身法...分明是谢家长女独传的踏雪无痕。
山道传来急促脚步声。沈清辞攥紧断玉冲向密林，身后传来金铁交鸣之声。暴雨遮蔽了视线，她跌进泥泞时摸到个硬物——半截断裂的银锁片，背面刻着双生剑纹样。
断玉贴着掌心发烫。沈清辞抬头望向漆黑山巅，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那个雨夜母亲浑身是血地把她推进密室，最后一句话是："去找你父亲..."
此刻她终于明白，母亲说的"父亲"不是谢太傅，而是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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