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永恒。
当意识再次从冰冷刺骨的深渊中挣扎着浮起时，林陌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又在冰水里淬炼的生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闷痛，喉咙里残留着浓郁的血腥味，四肢百骸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
“林陌？林陌！你醒了？老天爷啊……”老杰克嘶哑而颤抖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庆幸，再次在耳边响起。
林陌艰难地转动眼珠，对上老人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被绝望和恐惧彻底占据的浑浊眼睛。老杰克的脸色比他这个吐血的人还要难看，枯槁的手死死抓着他冰凉的手指，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彻底消失。
“爷爷……”林陌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别说话！孩子，别说话！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杰克语无伦次，连忙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清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林陌没有再尝试去感应掌心的光晕，更不敢再去触碰眉心那个冰冷的存在。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感知自己的身体。
虚弱，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半。但奇怪的是，那场恐怖的反噬似乎并没有给他的身体造成实质性的、器质性的损伤。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精神层面的透支和……某种更深层次的“亏损”。仿佛有什么本源的东西，被那黑色漩涡抽走了一丝。
而那根吸收了鲜血、染上暗红的丝线……最后感受到的漩涡那一丝“满足感”……像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底。
代价。
这就是尝试触碰禁忌的代价吗？用鲜血和灵魂的亏损去喂养那个怪物？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比身体的虚弱更甚，瞬间席卷了他。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老杰克看着孙子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小脸，看着他紧闭双眼时微微颤抖的睫毛，老人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滚落。他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抚过林陌汗湿的额头，声音哽咽着，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卑微：“孩子……听话……咱们……咱们不碰那东西了，好不好？爷爷求你了……咱们就安安稳稳地，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强……”
林陌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一滴冰凉的泪珠，从他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角。
活着。
多么简单，又多么奢侈的愿望。
从那天起，林陌彻底安静了下来。他不再尝试任何关于武魂的举动，像一个真正的、被判定为废武魂的普通孩子一样生活。他帮老杰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劈柴、喂鸡、打扫院子。只是他的动作总是显得有些迟缓，眼神也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沉寂，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圣魂村关于“废武魂林陌”的议论，在最初的喧嚣后，很快被新的谈资取代。孩子们看向他的目光，也从怜悯变成了习以为常的疏离，甚至偶尔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毕竟，他们至少拥有可以使用的武魂，哪怕只是锄头镰刀。
林陌对此置若罔闻。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另一件事上——梳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碎片。
当剧烈的头痛和眩晕不再频繁侵袭时，那些碎片开始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沉淀下来。不再是狂暴的冲击，而像是沉入水底的泥沙，渐渐显露出轮廓。
他“看到”了复杂的几何图形（数学），理解了杠杆和滑轮省力的原理（物理），知道了植物生长的要素和土壤的成分（生物、化学），甚至隐隐把握到一些关于力量传导、结构稳固的精妙道理（力学、工程学）。一些关于逻辑推演、关于人性剖析的片段（哲学、心理学），也如同迷雾中的灯塔，偶尔闪烁。
这些知识，与斗罗大陆的力量体系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理性的魅力。它们无法直接转化为魂力，无法让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却像黑暗中的烛火，给了他思考的方向，给了他理解这个世界、理解自身处境的另一种角度。
他尤其关注那些关于精神、关于意志、关于微观世界的描述（心理学、量子物理雏形）。他隐隐觉得，这或许与他那诡异的需要精神力驱动的“丝线武魂”有关。他开始尝试着，在无人知晓的深夜，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用最微弱的精神力，去“观察”自己掌心的变化，去“感受”那微弱光晕中“弦”的波动，如同最耐心的学徒，在黑暗中摸索着无形的丝线。
他不再尝试凝聚实体丝线，那消耗太大，反噬也太恐怖。他只是观察，只是感受，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与这神秘武魂之间一丝微弱的联系。每一次“观察”，都伴随着精神力的微弱消耗和难以言喻的疲惫，但那种对自身力量逐渐加深的、极其缓慢的“理解感”，成了支撑他在绝望中前行的唯一动力。
日子在沉默的蛰伏中缓缓流淌。窗外的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落，落了又生。圣魂村依旧平静，只是村西铁匠铺的叮当声似乎更加密集有力了。那个名叫唐三的孩子，偶尔会出现在林陌的视线里，动作矫健，眼神明亮，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林陌知道，那是先天满魂力的光芒。是与他截然不同的命运轨迹。
终于，在又一个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一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小小的圣魂村激起了涟漪。
老杰克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回到了小木屋。
“林陌！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老杰克布满皱纹的脸上难得地焕发出光彩，“唐三！唐三那孩子，被诺丁城初级魂师学院录取了！素云涛大人亲自写的推荐信！先天满魂力啊！咱们圣魂村，终于又要出一个魂师了！”
老杰克的声音很大，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但林陌敏锐地捕捉到，老人眼底深处，那为他而生的、深藏的失落和遗憾，在提到“魂师”二字时，变得更加浓重。
林陌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握着扫帚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而且，”老杰克搓着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欢快些，“素云涛大人说了，因为唐三的推荐信是他写的，他可以额外再给咱们村一个工读生的名额！不用交学费，只要在学院里做些杂活就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虽然……虽然当不了正式的魂师学员，但能在魂师学院里待着，学点东西，见见世面，总比一辈子窝在村里强！”老杰克的目光热切地看向林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林陌，你……你想不想去？”
工读生？
一个废武魂，先天魂力不足半级的工读生？
去魂师学院，在那些天之骄子中间，做一个扫地打杂的仆役？
这听起来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然而，林陌的心脏却在听到“诺丁城”、“魂师学院”这几个字的瞬间，猛地一跳！如同被投入火堆的枯柴，一丝微弱却顽强的火苗骤然燃起！
诺丁城！
那里有更大的武魂分殿！有更多见多识广的魂师！有他迫切需要寻找的——关于识海中那个黑色漩涡的答案！或许，还有解决自身困境的契机！就算没有，那里也远离了圣魂村熟悉的目光，给了他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去尝试、去摸索那诡异的力量！
留在圣魂村，他或许能“安稳”地活着，但识海里的定时炸弹，那渴求鲜血的漩涡，还有这需要精神力驱动的丝线武魂，它们会允许他真正“安稳”吗？当危险来临，当他再次被逼到绝境，他还能有选择吗？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踏入那片未知的天地！哪怕是以最卑微的身份！
一丝决绝的光芒，在林陌沉寂已久的眼底闪过。他抬起头，看向老杰克那张写满期盼和担忧的脸，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爷爷，我去。”
(第三章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