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雪下了一夜,清晨时已积了半尺厚,将囚室的铁窗糊成一片白茫茫。孙明悠被冻醒时,手指僵得几乎动不了,她裹紧单薄的囚衣,望着窗外的雪,心里比这寒冬还要冷。
昨夜柏霖夕送来的粥早已凉透,荷花酥也硬得咬不动,她索性将食盒推到角落,靠着墙壁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外传来狱卒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女子的啜泣声——是母亲李氏。
李氏被狱卒扶着走进来,一身华贵的衣裙沾满雪水,头发散乱,看到孙明悠的模样,眼泪瞬间决堤:“明悠,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她扑到孙明悠身边,紧紧抱住她,声音颤抖,“你父亲他……他昨夜咳了一夜,发着高烧,狱卒说没有三皇子的命令,不让请大夫……”
孙明悠的心猛地一揪,推开母亲,急切地问:“父亲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人照顾他?”
“哪有人照顾啊!”李氏抹着眼泪,从袖中掏出一个锦袋,塞到孙明悠手里,“这里面是你父亲让我给你的,说是能证明孙家清白的东西。他还说,让你别等七皇子了,三皇子已经在皇上面前说动了心思,再过两日,就要判咱们孙家的罪了……”
孙明悠打开锦袋,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青铜印章,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还有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父亲的字迹,写着三皇子多年前暗中与北狄通商、中饱私囊的证据,只是一直没有确凿的把柄,所以从未声张。
她攥紧青铜印章,指尖冰凉。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三皇子的阴谋,只是没想到,对方会用通敌叛国的罪名来陷害孙家。
就在这时,囚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是任菲媛,她额头上的伤口还缠着纱布,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棉袄,看到孙明悠,连忙走上前:“孙小姐,我托人买了件棉袄,你快穿上,别冻坏了身子。”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听说,七皇子殿下昨天在宫门外跪了一夜,求皇上彻查此案,后来冻晕了,被抬回府里,现在还发着高烧呢。”
孙明悠的心猛地一颤,握着锦袋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竟为了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可就算这样,又能改变什么呢?三皇子依旧步步紧逼,父亲还在囚室里受苦,她还是那个“通敌叛国”的罪臣之女。
“我知道了。”她淡淡地开口,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你把棉袄留下吧,赶紧离开这里,别被三皇子的人看到,连累了你。”
任菲媛看着她冷淡的模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狱卒催促着离开。囚室里再次只剩下孙明悠和李氏,母女俩相对无言,只有李氏压抑的啜泣声,在阴冷的囚室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孙明悠抬头,看到柏霖夕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身上穿着厚厚的锦袍,却依旧难掩病容,显然是刚从病床上起来。
他走进囚室,目光落在孙明悠身上,声音沙哑:“明悠,我已经求皇上同意,再过一日,就重新彻查孙家的案子。私印的鉴定结果也快出来了,很快就能证明你的清白。”
孙明悠却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抚摸着手里的青铜印章,声音平静:“不必了。”
柏霖夕的脚步顿住,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你说什么?”
“我说,不必彻查了。”孙明悠抬起头,看着他,眼底没有了往日的情愫,只有一片冰冷,“七皇子殿下,你还是回去吧。孙家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不劳殿下费心。”
“明悠,你到底怎么了?”柏霖夕走上前,想要拉她的手,却被她避开。
“我没怎么。”孙明悠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殿下是皇子,肩上担着家国重任,不能因为我这个‘罪臣之女’,影响了你的前程。之前是我糊涂,以为殿下真的会护着我,现在才知道,在殿下心里,家国大义永远比儿女情长重要。”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自嘲:“也是,我一个罪臣之女,怎么配得上殿下?之前绣坊里的话,就当我从没听过。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柏霖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着孙明悠眼底的决绝,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明悠,你别这样说。我知道之前是我不好,没有及时相信你,可我真的在努力查明真相,我……”
“殿下不必解释了。”孙明悠打断他的话,从袖中掏出那把玉柄绣针,放在地上,“这是殿下送我的东西,现在还给你。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
那把玉柄绣针在冰冷的地面上,泛着淡淡的银光,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温情。柏霖夕看着那枚绣针,又看着孙明悠冷漠的脸庞,心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咳嗽起来,嘴角竟溢出一丝血迹。
“殿下!”孙明悠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又硬生生停住脚步,攥紧了拳头,逼着自己别再心软。
柏霖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里满是痛楚:“你就这么不想再见到我?就算我为你跪了一夜,就算我拼尽全力想要救你,在你心里,也还是换不来一丝信任吗?”
“信任不是靠嘴说的,也不是靠跪一夜就能换来的。”孙明悠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依旧坚定,“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选择了沉默;在我父亲病重的时候,你没能请来大夫;在三皇子步步紧逼的时候,你还是没能护住孙家。柏霖夕,不是我不想信你,是你让我不敢再信了。”
她转身,背对着他,声音低沉:“你走吧。别再来了。”
柏霖夕看着她的背影,那背影纤细却挺直,像是一道无形的墙,将他彻底挡在外面。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只能踉跄着转身,一步步走出囚室。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孙明悠靠在墙上,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手里的青铜印章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要和柏霖夕告别了。不是不爱,而是不敢再爱。在这深宫里,在这权谋争斗中,儿女情长太过脆弱,她赌不起,也输不起。
而走出囚室的柏霖夕,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雪地上,染红了一片白雪。他看着囚室的铁门,眼神里满是绝望,最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雪还在下,将那片血迹一点点覆盖,像是要将所有的温情与伤痛,都掩埋在这冰冷的寒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