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黄昏像一块融化的琥珀,将"玫鬼理发"的玻璃门镀上一层粘稠的金色。沈知微推开门的瞬间,风铃的脆响被淹没在吹风机的嗡鸣里。
苏玫正弯腰给一位老太太卷发,红色发梢垂落在顾客的银丝上,像火焰缠绕着雪。她头也没抬,只是从镜子里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沈知微:"迟到了十二分钟。"
"班会。"沈知微把书包甩在角落的沙发上,那里已经摆着一杯奶茶,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
"借口。"苏玫的指尖灵活地缠绕着发卷,"我看你是躲在校门口数蚂蚁。"
老太太咯咯笑起来,皱纹里夹着染发膏的紫色痕迹。沈知微没应声,从书包里抽出速写本,铅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她今天特意换了座位,这个角度能看见苏玫的侧脸——鼻梁上沾着一点荧光色的染发剂,像颗叛逆的雀斑。
吹风机突然停了。
"阿婆,您坐着等五分钟。"苏玫拍拍老人肩膀,转身时顺手从柜台摸出个东西抛过来。
沈知微接住,是盒草莓味创可贴。
"膝盖。"苏玫用下巴示意她校服裤子上若隐若现的擦痕,"别装傻,你走路姿势都不对。"
沈知微捏着纸盒的手指微微发紧。这伤是今早父亲踹翻餐桌时,她跪在碎瓷片上留下的。但此刻更让她在意的是,苏玫是怎么发现的?她明明特意调整了步态。
"看什么看?"苏玫已经走回顾客身边,卷发棒冒着丝丝白烟,"我这儿最便宜的药膏也比校医室的强。"
沈知微撕开创可贴,薄荷味混着人造香精冲进鼻腔。她突然想起母亲自杀前那个冬天,也曾往她手心里塞过同样味道的创可贴。
"喂。"苏玫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
沈知微抬头,正对上她俯身时垂落的红发。苏玫夺过创可贴,单膝跪在她面前,手指掀起裤角的力道不容拒绝。
"我自己——"
"闭嘴。"苏玫的指甲剪得圆润,沾着染发剂的指尖却出奇温暖。她利落地贴好创可贴,突然用指节敲了敲沈知微的小腿骨,"骨头挺硬,难怪敢踩人。"
老太太在镜子里冲她们挤眼睛:"小玫啊,这是你妹妹?"
"我家小孩。"苏玫起身时,嘴唇几乎擦过沈知微的耳尖。
沈知微的速写本上多了一道突兀的划痕。
夜幕完全降临后,理发店只剩下她们两人。苏玫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清点染发剂,沈知微则对着速写本发呆——本该画模特的纸上,全是苏玫后腰那道疤的变形图。
"饿不饿?"苏玫突然问。
沈知微摇头,肚子却背叛似的叫了一声。
苏玫笑得肩膀直颤,从柜台底下端出个保温盒:"隔壁张婶给的饺子,韭菜馅。"
"我不吃韭菜。"
"撒谎。"苏玫掰开一次性筷子,"上周五你吃煎饼果子,让老板加了双份韭菜。"
沈知微的筷子停在半空。她从不记得自己在苏玫面前买过煎饼。
"快吃,吃完给我当模特。"苏玫转身去调收音机,老式磁带滋滋响着,飘出《加州旅馆》的前奏。
沈知微咬破饺子皮,热油烫到舌尖。她发现保温盒角落刻着小小的"玫"字,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描摹过。
"你前男友的杰作?"她脱口而出。
苏玫调音量的手顿了顿:"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磁带突然卡住,在"你可以随时结束"这句歌词上不断重复。沈知微数到第七遍时,苏玫猛地拔掉电源。
寂静像冷水般漫上来。
"转过去。"苏玫突然说。
沈知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扳着肩膀转向镜子。苏玫站在她背后,红发垂落在她肩头,手里多了把银色剪刀。
"头发分叉了。"冰凉的金属贴着她后颈,"修一修?"
镜子里,她们的目光在虚空中相撞。沈知微看见苏玫的睫毛在暖光下近乎透明,而自己的耳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随你。"她低头,盯着苏玫牛仔裤上沾的染发膏。
剪刀的咔嚓声在耳边规律响起。沈知微发现苏玫剪发时会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耳边的银环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你耳朵好敏感。"苏玫突然说。
沈知微僵住,一缕黑发轻飘飘落在她膝盖上。
"右耳会红,"剪刀转向另一边,"左耳不会。"苏玫的指尖若有若无擦过她的耳廓,"为什么?"
"因为左边听不见。"沈知微盯着镜子里苏玫骤然收紧的手指,"初二那年,我爸用玻璃烟灰缸砸的。"
剪刀停在半空。
沈知微等着听那些千篇一律的怜悯或愤怒,却只等到苏玫继续修剪的动作,以及一句轻飘飘的:"难怪你总坐我右边。"
磁带又开始转动,这次放的是《Yesterday Once More》。
苏玫哼着跑调的歌词,手指偶尔拂过沈知微的耳廓。有那么一瞬间,沈知微希望这首歌永远不要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