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店的玻璃橱窗倒映着沈知微苍白的脸。她已经在店门口站了二十分钟,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小姐,您要看这条项链吗?"店员第三次推门出来询问,笑容已经有些勉强。
沈知微点点头,推门时风铃的声响让她想起"玫鬼理发"的门铃。
项链躺在黑色丝绒托盘上,银质的细链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月牙形的吊坠不过指甲盖大小,边缘却雕刻着精细的玫瑰纹路——和苏玫锁骨上的纹身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我们的设计师款,名字叫'月光玫瑰'。"店员小心翼翼地取出项链,"要试戴一下吗?"
沈知微摇头:"包起来吧。"
她的钱包里塞着这三个月攒下的所有钱——便利店的夜班工资、周末家教费、甚至还有卖旧书的零钱。钞票皱巴巴的,带着汗水和油墨混合的气味。
"需要刻字服务吗?"店员问。
沈知微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条:"刻这个。"
纸条上是她临摹了无数遍的两个字母:S.W.
她的名字缩写,也是"Stay With"的缩写。
"玫鬼理发"的门锁着。沈知微踮脚从门框上方摸出备用钥匙——那是苏玫上个月塞给她的,钥匙边缘还缠着一圈红色胶带,像是某种标记。
推门时没有风铃的声响,苏玫拆了它去参加今天的发型师交流会。沈知微知道这事,因为那张烫金邀请函就贴在工作台的日历上,旁边还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店里弥漫着染发剂和薄荷洗发水的气味。沈知微把装着项链的丝绒盒子放在茶几上,然后蜷缩在沙发角落。连续三十六小时的便利店通宵班让她的眼皮沉重如铅,膝盖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昨晚父亲喝醉后把热汤泼在她腿上,骂她"整天不回家不如死在外面"。
她本想等苏玫回来,亲手把项链交给她,再轻描淡写地说一句"随便买的"。但疲惫像潮水一样涌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上的一道划痕——那是她第一次来店里时,紧张之下用美工刀不小心留下的。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沈知微抱着书包,里面装着那条项链和一本《月亮与六便士》。书签还停留在第214页,那句关于爱情与自尊的话被她用铅笔描了又描,纸面已经有些起毛。
她睡着了。
苏玫推开门时,街灯已经亮起。交流会比预计结束得晚,主办方硬拉着她去喝了杯酒。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发胶和香槟的气味,高跟鞋磨得脚踝生疼。
"小孩?"她轻声唤道,以为沈知微又像往常一样躲在里间画画。
没有回应。
苏玫放下奖杯——今天比赛得的"最佳创意奖",镀金的剪刀造型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她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突然发现沙发上有团蜷缩的身影。
沈知微睡着了,怀里紧紧抱着书包,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她的睡姿像个婴儿,膝盖抵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苏玫轻手轻脚地走近,蹲在沙发前。月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沈知微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玫伸手想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却在半空停住——沈知微的眼角有泪痕。
茶几上的丝绒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苏玫犹豫了一下,轻轻打开盒盖。
银色的月牙项链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内侧刻着小小的"S.W."。苏玫的指尖颤抖了一下,金属触感冰凉,却让她胸口发烫。
她突然注意到沈知微的手腕——袖口滑落处露出一圈淤青,明显是被人大力抓握留下的痕迹。膝盖上也有伤,已经结痂的烫伤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傻子。"苏玫低声说,声音哽在喉咙里。
她轻轻抽走沈知微怀里的书包,想给她盖条毯子。书包没拉好,一本《月亮与六便士》滑了出来,书页自动翻到第214页。苏玫捡起书,发现那页夹着一张便利贴:
"生日快乐。
虽然不知道是哪天,
但希望它还没过。"
字迹工整得不像沈知微平时潦草的笔迹,像是反复练习过很多遍。
苏玫的视线模糊了。她确实从不过生日——自从母亲在她十六岁那年跳江自杀后。那天是八月二十一日,江水浑浊,打捞队找了三天才找到尸体。
她轻轻合上书,却从书页里飘出一张照片——是她自己。照片上的苏玫正在给客人剪头发,红发扎成马尾,侧脸在阳光下像镀了一层金边。照片背面写着日期:3月14日,白色情人节。
苏玫不记得沈知微什么时候拍过这张照片。
她放下书,转身去里间拿了医药箱。碘伏棉签、烫伤膏、退热贴——这些常备药她早就准备齐全,却没想到沈知微会倔强到宁可躲起来也不来找她。
沈知微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像是感应到什么。苏玫跪在沙发前,小心翼翼地卷起她的裤腿——烫伤比想象中严重,已经有些发炎。
碘伏碰到伤口的瞬间,沈知微猛地惊醒,本能地往后缩:"别碰我!"
"是我。"苏玫按住她的膝盖,"别动,伤口感染了。"
沈知微的瞳孔慢慢聚焦,看清了眼前的人。苏玫的红发散在肩头,耳垂上的银环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锁骨处的玫瑰纹身因为俯身的动作而微微舒展,像是活了过来。
"你回来了。"沈知微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嗯。"苏玫低头继续处理伤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知微这才注意到茶几上的项链盒子已经打开。她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伸手想去抢:"那不是——"
"生日礼物?"苏玫抬头看她,眼睛亮得惊人,"我很喜欢。"
沈知微的手僵在半空:"你...你怎么知道是给你的?"
"不然呢?"苏玫轻笑,"难道你要戴着它去上学?"
她处理完伤口,突然摘下自己的耳环——那枚小小的银环。在沈知微惊讶的目光中,苏玫把耳环穿进项链,然后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银色的月牙和玫瑰纹身交相辉映,耳环垂在锁骨下方,随着呼吸微微晃动。
"好看吗?"苏玫问。
沈知微的喉咙发紧:"...好看。"
苏玫突然俯身,红发垂落在沈知微脸上,带着淡淡的香槟气息:"知道吗?今天不是我生日。"
"那......"
"但我决定从今年开始过。"苏玫的指尖轻轻拂过项链上的月牙,"就定在今天,三月十四日。"
沈知微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为什么?"
"因为......"苏玫的呼吸喷在她唇边,"有人送了很棒的礼物。"
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勾勒出两人交叠的影子。沈知微闻到了苏玫身上的香槟味,混着熟悉的染发剂气息,让她头晕目眩。
"苏玫。"她突然说。
"嗯?"
"我......"沈知微的指尖触到那条项链,金属已经被苏玫的体温焐热,"我攒了三个月的钱。"
苏玫的睫毛颤了颤:"我知道。"
"比陆骁的水晶球贵十倍。"
"我知道。"
"我......"沈知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苏玫笑了。她伸手拨开沈知微额前的碎发,指尖停留在那道淡淡的疤痕上——那是初二时被烟灰缸砸的。
"那就别说。"
她的唇轻轻落在沈知微的额头,像一片羽毛,又像一滴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