痊愈

沈知微的石膏拆掉那天，苏玫在理发店门口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医生用小型电锯切开石膏时，沈知微抿着唇没出声，但苏玫看见她左手攥紧了病号服的衣角，指节泛白。石膏剥离后，露出的手臂苍白得近乎透明，肌肉因为长时间固定而微微萎缩，皮肤上还残留着浅黄色的药渍。

"恢复得不错。"医生推了推眼镜，"但近期不要提重物，注意保暖。"

苏玫接过医嘱单，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洗澡呢？"

"可以，但时间别太长。"

沈知微低头活动着手腕，眉头微蹙。她的左手比右手纤细一些，腕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肤。苏玫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拇指轻轻摩挲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是上次被父亲用皮带扣勒出的印子。

"疼？"

沈知微摇头，却没抽回手。

苏玫从包里拿出一支护手霜，挤出一小团乳白色膏体，在掌心搓热后轻轻涂在沈知微的手臂上。护手霜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掩盖了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个？"沈知微问。

"上周。"苏玫的指尖沿着她手臂内侧的静脉缓缓上移，"药店老板说能防疤痕。"

沈知微的皮肤因为长期不见光而异常敏感，苏玫的每一次触碰都像带着细微的电流。护手霜涂到肘窝时，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痒？"苏玫挑眉。

"……嗯。"

苏玫轻笑一声，故意用指甲轻轻刮过那片敏感的皮肤："这里？"

沈知微的耳根瞬间红了，猛地抽回手臂："别闹。"

医生咳嗽一声，假装没看见两人的互动："记得下周来复查。"

苏玫的公寓比沈知微想象中整洁。

一室一厅的格局，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阳台上摆着几盆多肉植物，其中一盆已经开花，粉白色的小花在阳光下几乎透明。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的书架——塞满了美发杂志和旧小说，最上层摆着几个造型奖杯，镀金的剪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拖鞋。"苏玫扔给她一双毛绒兔耳拖鞋，"新的。"

沈知微盯着拖鞋上那对滑稽的兔耳朵："你买的？"

"陆骁送的乔迁礼物。"苏玫走进厨房，"他说适合我。"

沈知微立刻把拖鞋放回去，光脚踩在地板上。

"啧。"苏玫从冰箱里拿出食材，"醋坛子。"

厨房很快飘出香味。苏玫围着一条红色围裙，后背的带子系成蝴蝶结，衬得腰肢纤细。沈知微坐在餐桌旁，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母亲——她也是这样，总喜欢在做饭时哼一些老歌。

"看什么？"苏玫头也不回地问。

"没什么。"沈知微移开视线，"需要帮忙吗？"

"别添乱就是帮忙。"

三菜一汤很快上桌：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胡萝卜炒肉，还有一碗飘着香菜的排骨汤。沈知微盯着这些菜，喉咙发紧——全是清淡的、适合养伤的菜式。

"吃啊。"苏玫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她碗里，"特意问了医生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鱼肉鲜嫩，入口即化。沈知微小口吃着，突然发现苏玫几乎没动筷子，只是撑着下巴看她。

"你不吃？"

"看你吃比较有意思。"苏玫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像只小心翼翼的猫。"

沈知微低头扒饭，假装没听见。

沈知微的临时床铺安排在沙发上。苏玫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崭新的被褥，淡蓝色，印着小小的月亮图案。

"之前打折买的，"她铺床时解释，"一直没用上。"

沈知微坐在沙发边缘，看着苏玫弯腰整理被角的背影。她的红发扎成马尾，露出后颈一小片白皙的皮肤，那里有个小小的纹身——一个月亮，和沈知微送她的项链吊坠一模一样。

"你什么时候纹的？"沈知微忍不住问。

苏玫回头："哪个？"

"脖子后面。"

"上个月。"苏玫直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那个纹身，"你住院的时候。"

沈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

"洗澡去吧。"苏玫扔给她一条毛巾，"水温别太高。"

浴室很小，但很干净。架子上摆着玫瑰味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还有一瓶身体乳——标签上写着"淡化疤痕"。沈知微盯着那瓶身体乳看了很久，直到热气模糊了镜面。

热水冲过身体时，她终于有机会检视那些伤痕。肋骨处的淤青已经变成淡黄色，左臂的皮肤因为长期包裹而异常敏感，水流冲过时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最明显的是腰侧那道疤——父亲用皮带扣抽的，已经结痂，但边缘仍然红肿。

她挤了一点那瓶身体乳，轻轻涂在疤痕上。玫瑰香气在蒸汽中愈发浓郁，让她想起苏玫指尖的味道。

洗完澡出来时，苏玫已经收拾好了餐桌，正在阳台上抽烟。夜色中的红发像一簇小小的火焰，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沈知微擦着头发走过去，发现小茶几上摆着一杯热牛奶。

"喝了。"苏玫弹了弹烟灰，"助眠。"

沈知微端起杯子，牛奶温度刚好，不烫不凉："你不睡？"

"抽完这根。"

月光透过阳台的纱窗，在苏玫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沈知微突然发现她的睫毛在灯光下近乎透明，鼻梁上有一颗极小的雀斑，平时被粉底遮住了。

"看什么？"苏玫转头，烟味混着薄荷糖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知微移开视线："没什么。"

"撒谎。"苏玫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你每次说谎，右眼都会眨得比左眼快。"

沈知微屏住呼吸。苏玫的红发还带着水汽，有几缕粘在她的锁骨上，玫瑰纹身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牛奶要凉了。"苏玫退开，掐灭烟头，"喝完睡觉。"

期中考试前一周，沈知微几乎住在了书桌前。

苏玫家的餐桌被她改造成了临时学习区，摊开的课本和笔记占据了每一寸空间。深夜的台灯下，她的侧脸因为消瘦而轮廓更加分明，眼下的青影在苍白皮肤上格外明显。

"沈知微。"苏玫第三次敲响桌面，"凌晨两点了。"

"再一会儿。"沈知微头也不抬，笔尖在草稿纸上飞速移动。

苏玫直接抽走了她的笔："睡觉。"

"还我。"

"不。"

沈知微伸手去抢，却被苏玫一把按住手腕："你左手还没好全，想再进医院？"

"我能考第一。"沈知微固执地说。

"所以？"

"所以不能落下。"

苏玫叹了口气，突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沈知微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她的脖子："放我下来！"

"安静点。"苏玫大步走向沙发，"再吵就把你扔下去。"

沈知微被轻轻放在沙发上。苏玫单膝跪在她身侧，红发垂落，扫过她的脸颊："听着，小天才，休息好才能考得好。"

"我没事。"

"你脸色白得像纸。"苏玫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眼下，"黑眼圈快掉到嘴边了。"

沈知微别过脸："习惯了。"

"在我这儿不用习惯这个。"苏玫站起身，从卧室抱来一床毯子，"现在，闭眼。"

沈知微还想说什么，苏玫已经关掉了台灯。黑暗中，她感觉到一双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指尖带着护手霜的玫瑰香。

"睡吧。"苏玫的声音很近，"我在这儿。"

期中考试成绩公布那天，苏玫正在给客人染头发。手机震动起来，是沈知微的消息：

「第一。」

附着一张成绩单照片，总分栏赫然写着"652"，年级排名"1"。

苏玫的染发刷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玫姐？"客人好奇地问。

"没事。"苏玫捡起刷子，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家里小孩考了第一。"

她提前关店，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回到家时，沈知微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左手臂的石膏虽然拆了，但仍戴着护腕。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

"恭喜。"苏玫把购物袋放在厨房，"想吃什么？"

"随便。"

"没有'随便'这道菜。"

沈知微合上书："你决定。"

苏玫做了火锅——清汤底，但准备了两种蘸料，一种麻辣，一种蒜香。食材摆满了整个餐桌：肥牛卷、虾滑、金针菇、娃娃菜……还有一小盘沈知微最讨厌的胡萝卜，被刻意放在离她最远的位置。

"能喝酒吗？"苏玫从冰箱拿出两罐啤酒。

沈知微犹豫了一下，点头。

啤酒罐开启时发出"嗤"的声响。苏玫举杯："敬全校第一。"

沈知微抿了一口，苦得皱眉，但还是咽了下去："谢谢。"

"谢什么？"

"这段时间的照顾。"

苏玫轻笑，夹了一片肥牛放进她碗里："不客气，小天才。"

火锅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水雾。沈知微喝完了整罐啤酒，脸颊泛起淡淡的粉色，眼神也比平时柔软许多。

"头晕？"苏玫问。

沈知微摇头，但动作明显比平时慢半拍。

"逞强。"苏玫起身收拾碗筷，"去沙发上躺着。"

沈知微没动，反而伸手拽住了她的围裙带子："苏玫。"

"嗯？"

"我想出去。"

"去哪？"

"不知道。"沈知微的眼睛亮晶晶的，"就现在。"

苏玫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喝多了？"

"没有。"

"撒谎。"苏玫解下围裙，"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机车的轰鸣划破夜色。沈知微紧紧环着苏玫的腰，脸颊贴在她的背上。夜风呼啸而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和苏玫发丝间的玫瑰香。

她们停在江边的一座小桥上。桥上没有路灯，只有月光照亮一小片区域。苏玫从后备箱拿出两罐啤酒和一包仙女棒。

"给你的奖励。"她晃了晃仙女棒，"敢玩吗？"

沈知微接过一根："幼稚。"

"那还我。"

"不要。"

苏玫笑着点燃打火机。火光映照下，沈知微的侧脸比平时柔和许多，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仙女棒被点燃的瞬间，她下意识后退半步，但很快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金色的火花四溅，像一场微型流星雨。

"许愿了吗？"苏玫问。

"又不是流星。"

"但比流星听话。"苏玫也点燃一根，"至少你能抓住它。"

两根仙女棒在黑暗中交织，火花照亮了两人之间的空隙。沈知微看着苏玫被映亮的侧脸，突然希望这一刻能永远持续下去。

"沈知微。"苏玫轻声唤她。

"嗯？"

"以后别瞒着我了。"

"什么？"

"任何事。"苏玫的仙女棒即将燃尽，"尤其是受伤的时候。"

最后一粒火花熄灭，黑暗重新笼罩两人。沈知微在月光下点头："好。"

苏玫突然靠近，唇瓣轻轻擦过她的额头："这是奖励。"

江风拂过，带着远处城市的喧嚣和近处水流的声响。沈知微攥紧了手中的仙女棒残骸，金属丝硌得掌心发疼，却比不上胸口那种酸胀的感觉。

"回家？"苏玫问。

沈知微点头，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一幅剪影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