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

陆骁家的别墅灯火通明，将整个前院照得如同白昼。沈知微站在铁艺大门外，校服衬衫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浸湿。她第三次抬手看表——七点五十八分，距离苏玫说会到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分钟。

"沈学霸！"陆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真的来了！"

沈知微转身，看见陆骁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深蓝色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端着一杯冒着气泡的饮料。他身后的大厅里人影绰绰，音乐声和笑声混在一起，像某种无形的屏障。

"路过。"沈知微攥紧手中的礼物袋——里面是她花了一周生活费买的钢笔，现在却显得如此寒酸。

陆骁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快进来吧，玫姐刚到。"

沈知微的指尖一颤。她跟着陆骁穿过精心修剪的草坪，大理石喷泉的水珠溅到她的小腿上，凉得让她一激灵。落地窗内，苏玫的红发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她穿着一条沈知微从未见过的酒红色连衣裙，耳垂上的银环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沈知微？"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突然拦住她，"真的是你！我是七班的林小雨，上次月考你帮我讲过数学题！"

沈知微勉强点头，视线却越过女生的肩膀，锁定在苏玫身上——她正被四五个男生围着，其中一人说了什么，她仰头大笑，红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那个红发姐姐好漂亮啊，"林小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听说是'玫鬼理发'的老板娘？"

"嗯。"沈知微的指甲陷进掌心。

"沈学霸，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吗？"另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凑过来，掏出手机，"我拍下来了，一直没搞懂......"

沈知微机械地接过手机，余光却看见陆骁走向苏玫，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苏玫没有躲开，反而侧头对他笑了笑，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

手机屏幕上的数学题变成一片模糊。

"这里......"沈知微的声音哽在喉咙里，"需要换元。"

"哇，你真厉害！"眼镜女生惊叹，"老师讲了三遍我都没懂，你一说我就明白了！"

沈知微勉强扯了扯嘴角。越来越多女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问题。这本该是她熟悉的场景——在学校里，她永远是那个被崇拜的年级第一。但此刻，她只想穿过人群，把苏玫从那些男生中间拽出来。

"沈学霸，听说你保送北大的事定了？"

"能不能分享一下学习方法啊？"

"你平时都用什么参考书？"

问题像潮水般涌来，沈知微却感觉自己在不断下沉。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看见陆骁递给苏玫一杯香槟，两人的手指在空中短暂相触。

"抱歉，"沈知微突然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穿过大厅，推开一扇玻璃门，冷风立刻扑面而来。这是一个被绿植环绕的小庭院，远离了室内的喧嚣。沈知微深吸一口气，潮湿的草木气息暂时冲淡了胸口那股酸涩。

藤编吊椅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沈知微坐下，抬头看向夜空——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模糊的月亮，像被水浸湿的纸片。

她想起自己简陋的家：掉漆的家具、永远弥漫的酒气、父亲醉醺醺的咒骂。而陆骁家的别墅光是这个庭院就比她整个家大三倍。桌上随意摆放的香槟一瓶就抵她半个月生活费，那些精致的点心她甚至叫不出名字。

苏玫应该在这样的地方。沈知微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那是父亲用皮带扣勒的。陆骁能给苏玫买漂亮的裙子、昂贵的首饰，能带她去高级餐厅，能在她生日时准备惊喜派对。而她呢？除了那本《月亮与六便士》和一条廉价的项链，她什么都给不了。

"考上大学又怎样？"沈知微喃喃自语，"学费都凑不齐......"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沈知微猛地抬头，却只看见一个侍者端着托盘走出来。

"需要饮料吗，小姐？"侍者彬彬有礼地问。

沈知微摇头，侍者微微鞠躬后离开了。庭院再次恢复寂静，只有喷泉的水声和远处隐约的音乐。她掏出手机，锁屏是她偷偷拍下的苏玫——那天在理发店，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像蝴蝶的翅膀。

沈知微的拇指轻轻抚过屏幕。苏玫值得更好的生活，而不是跟着她一起挣扎。陆骁阳光、开朗、家境优渥，他能给苏玫安稳的未来。而她自己呢？除了会解几道数学题，一无是处。

"沈知微。"

她猛地抬头，苏玫不知何时站在了玻璃门前，红发在夜色中像燃烧的火焰。

"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苏玫走过来，裙摆扫过石板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沈知微迅速锁上手机屏幕："透气。"

苏玫在她身边坐下，吊椅因为新增的重量而轻轻摇晃。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混着香槟的甜香，让沈知微想起那天在浴室里的吻。

"派对不错。"苏玫仰头看着月亮，"陆骁家挺有钱啊。"

沈知微的胸口一阵刺痛："嗯。"

"你送的什么礼物？"

"钢笔。"

苏玫轻笑："很实用。"

"比不上你的。"沈知微硬邦邦地说。

"我？"苏玫挑眉，"我就带了瓶红酒，200多块的那种。"

沈知微转头看她："陆骁说你答应做他女伴。"

"他瞎说的。"苏玫的指尖轻轻敲击吊椅扶手，"我只是答应来参加派对。"

沈知微想说"我看见他搂你的肩"，想说"你们看起来很配"，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你玩得开心就好。"

苏玫歪头看她："吃醋了？"

"没有。"沈知微站起来，"我该回去了。"

"等等。"苏玫抓住她的手腕，"再陪我坐会儿。"

沈知微僵在原地。苏玫的手指温暖而干燥，拇指正轻轻摩挲她腕骨处的疤痕。这个动作让沈知微想起无数个在理发店的午后，苏玫也是这样，一边涂药一边轻声问她"疼吗"。

"陆骁在找你。"沈知微最终说道，轻轻抽回手。

苏玫叹了口气："好吧，一起回去？"

"我再待会儿。"

玻璃门关上后，沈知微重新坐下，将脸埋进掌心。苏玫身上的香水味还留在空气中，像某种温柔的折磨。她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但双脚却像生了根，无法移动。

十分钟后，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决定去拿包告辞。她推开玻璃门，室内的喧嚣立刻将她淹没。人群聚集在大厅中央，她隐约看见陆骁站在椅子上说着什么，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

沈知微挤过人群，突然僵在原地——

陆骁单膝跪地，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正对着面前的苏玫说着什么。苏玫背对着她，红发垂落，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笑。周围人起哄的声音像尖刺般扎进沈知微的耳膜。

"答应他！答应他！"

沈知微的视野突然模糊。她转身冲向玄关，撞到了几个人也顾不上道歉。书包还放在衣帽间，但她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夜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沈知微跑出别墅区，直到肺叶烧灼般疼痛才停下。她弯腰喘息，汗水混合着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滴落在柏油路上。

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开走。沈知微徒步走了四站路，脚踝被新皮鞋磨出了血泡。她家所在的旧小区一片漆黑，只有路灯投下惨白的光。

钥匙插进锁孔，却转不动——门从里面反锁了。沈知微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她又用力敲了几下，里面传来酒瓶倒地的声音和父亲含糊的咒骂。

"滚！别他妈......烦老子......"

沈知微收回手，慢慢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水泥台阶冰凉刺骨，但她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她抱紧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沈知微掏出来，是苏玫的未接来电和三条消息：

「你去哪了？」

「看到消息回电话。」

「我很担心。」

沈知微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回复：

「回家了。没事。」

她关掉手机，抬头看向夜空。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冷冷地俯视着她。沈知微想起苏玫后颈上的月亮纹身，想起她说"我找到了更好的指引"时的表情，想起那个被水汽笼罩的吻。

而现在，苏玫可能正在接受陆骁的告白，可能正捧着那束红玫瑰，可能正对着他微笑——就像曾经对她笑的那样。

沈知微蜷缩在门口，校服外套不足以抵挡夜间的寒气。她的脚踝火辣辣地疼，但比起胸口的空洞，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微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她看见苏玫穿着白色婚纱，挽着陆骁的手臂走向教堂。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追，却动弹不得。

天蒙蒙亮时，沈知微被冻醒了。她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再次尝试开门——这次锁转动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客厅一片狼藉，酒瓶和烟头散落一地。父亲的鼾声从卧室传来，像某种不规则的警报。

沈知微径直走向浴室，拧开水龙头。冷水冲过她的脸，带走残留的泪痕。镜中的自己眼睛红肿，嘴唇干裂，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和苏玫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她发出的"回家了。没事。"，苏玫没有再回复。

沈知微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什么也没打。她退出聊天，点开相册，看着那张偷拍的苏玫——阳光下的侧脸，睫毛的阴影，微微上扬的嘴角。

"再见。"沈知微轻声说，将照片移进了加密文件夹。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书桌上的《月亮与六便士》上。书签还停留在第214页，那句关于爱情与自尊的话被她用铅笔描了又描：

"在爱情的事上如果你考虑起自尊心来，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实际上你还是最爱自己。"

沈知微合上书，将它塞进了书架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