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黄昏的机场时,暴雨刚停。沈知微透过舷窗看到跑道上的积水映着暗红色的晚霞,像一滩滩稀释的血迹。她攥紧背包带,指尖隔着布料触到那个丝绒首饰盒——里面装着本该在苏玫生日那天送出的银戒。
出租车驶入老城区时,路灯刚刚亮起。沈知微摇下车窗,潮湿的风裹挟着熟悉的染发剂气味扑面而来。她突然想起去年夏天,苏玫站在"玫鬼理发"门口抽烟,红发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理发店的霓虹招牌映入眼帘。沈知微正要付钱,身体却突然僵住——店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机车,陆骁正扛着一个纸箱走出来,黑色背心被汗水浸透,肌肉线条在路灯下格外分明。而苏玫就站在台阶上,穿着那件沈知微最熟悉的黑色工字背心,红发松松地挽着,手里拿着剪刀盒。
沈知微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司机找零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机械地推开车门,却发现自己迈不动步子。行李箱的轮子在坑洼的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动了正在搬东西的两人。
陆骁先看见了她。那个篮球队员挑了挑眉,故意将纸箱换到离苏玫更近的那侧肩膀,肌肉夸张地隆起。"哟,学霸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正好帮忙搬东西。"
苏玫转过身来。她的表情在霓虹灯下变幻莫测,先是瞳孔微微扩大,随即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平静。"来了?"她淡淡地说,仿佛沈知微只是出门买了杯咖啡。
沈知微的喉咙发紧。她看着陆骁的手臂擦过苏玫的肩膀,看着苏玫自然地接过对方递来的烟,看着两人之间那种诡异的默契。行李箱的拉杆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需要搬什么?"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就这些。"苏玫用剪刀盒指了指店内,"陆骁帮我联系了新店面。"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捅进沈知微的胸口。她张了张嘴,视线落在陆骁搭在苏玫椅背上的手上——那只手戴着一条皮质手链,正是去年苏玫生日时她送的礼物。
"我..."沈知微的指尖触到背包里的首饰盒,"我有话跟你说。"
苏玫掸了掸烟灰,看向陆骁:"你先回去。"
陆骁咧嘴一笑,故意凑到苏玫耳边说了句什么,换来一个不轻不重的肘击。他走向机车时,肩膀狠狠撞了下沈知微,香水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直到引擎声彻底消失,沈知微才敢上前。理发店里空了大半,镜台上的工具所剩无几,墙面上留着各种挂钩的痕迹,像是被强行揭去的伤疤。她突然注意到角落里还挂着那幅玫瑰与月亮的画——她送给苏玫的礼物,现在被随意地靠在墙角,画框上落了一层薄灰。
"照片是假的。"沈知微直接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林砚秋是陆骁找来的人。"
苏玫靠在理发椅上,指尖转着那把银色剪刀:"哦?"
"她根本不是物理系的,给我的数据全是伪造的。"沈知微向前一步,闻到苏玫身上陌生的男士香水味,"那些偶遇,那些深夜讨论,全都是..."
"精心设计的?"苏玫接上她的话,嘴角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真巧,陆骁也是这么说的。"
沈知微愣在原地:"什么?"
"他说你早和那个学姐有一腿,只是借他当幌子。"苏玫的剪刀"咔"地合上,"你说我该信谁?"
窗外的霓虹灯突然闪烁起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离。沈知微看着苏玫锁骨处的玫瑰纹身——那里新添了一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划伤的。她想起视频时苏玫总是刻意避开这个角度,想起那些突然中断的通话,想起越来越简短的回复。
"你可以查林砚秋的学籍。"沈知微掏出手机,"我这里有证据..."
"不重要了。"苏玫站起身,红发垂落肩头,"你回来就为说这个?"
沈知微的胸口剧烈起伏。她猛地拉开背包,取出那个丝绒盒子:"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她打开盒子,银戒在霓虹灯下泛着冷光,"内侧刻了我们的名字。"
苏玫的目光在戒指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放桌上吧。"
这种平静比任何怒吼都令人窒息。沈知微抓住苏玫的手腕,触到那条月亮手链——已经磨损得厉害,搭扣处缠着透明胶带。"我从来没有..."她的声音哽咽了,"那些照片是借位的,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
苏玫突然抽回手,转身去收拾镜台上的梳子。她的动作很慢,像是每个关节都在疼痛:"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从中午到深夜,蛋糕上的蜡烛烧完又换,最后..."
"我吃了安眠药。"沈知微急切地解释,"那段时间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睡不着觉..."
苏玫的手停在半空:"什么时候的事?"
"从认识林砚秋开始。"沈知微咬着下唇,"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图书馆、食堂、甚至宿舍楼下..."
苏玫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她放下梳子,走到沈知微面前,突然撩起她的刘海——额角有一道新鲜的结痂,藏在发际线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怎么弄的?"
沈知微瑟缩了一下:"上周在图书馆摔的...有人在我椅子上倒了饮料..."
苏玫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伤痕,突然冷笑起来:"陆骁这个混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沈知微看着苏玫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甩在镜台上——里面是更多照片,她和林砚秋在图书馆"亲密交谈",在咖啡馆"牵手",甚至有一张是在她宿舍楼下"拥吻"。
"他昨天送来的。"苏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说不想看我被蒙在鼓里。"
沈知微的指尖发冷。她拿起最上面那张宿舍楼下的照片,仔细查看后突然笑了:"这根本不是我们宿舍楼。"她指着背景里模糊的窗户,"我们楼是蓝色窗帘,这是绿色。"
苏玫夺过照片,眉头渐渐皱起。她翻出其他照片对比,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些背景...全都不对..."
"都是合成的。"沈知微点开手机里的校园地图,"你看,这张所谓的咖啡馆,根本不在我们学校周边。"
霓虹灯突然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随即彻底熄灭。黑暗中,沈知微听到苏玫的呼吸变得急促,然后是打火机清脆的声响——火苗亮起的瞬间,她看到苏玫眼里闪烁着某种危险的光芒。
"陆骁最近常来?"沈知微小心翼翼地问。
苏玫吐出一口烟圈:"从你错过我生日开始。"她顿了顿,"他说你早晚会腻,说校园里诱惑太多..."
沈知微想起陆骁刚才搭在苏玫椅背上的手,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你们..."
"没有。"苏玫干脆地打断她,"但差点。"她突然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个新鲜的烟疤,"这是他上周留下的,说要做个记号。"
沈知微的血液瞬间冻结。她伸手想触碰那个伤痕,却被苏玫躲开。"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支离破碎。
"告诉你什么?"苏玫冷笑,"说你的前情敌在追我?说我觉得不对劲但找不到证据?"她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你连自己被人跟踪都没跟我说。"
这句话像刀子般捅进沈知微的心脏。她突然意识到,那些深夜的欲言又止,那些删了又改的消息,那些假装坚强的视频通话,都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
"我害怕。"沈知微终于承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怕你觉得我疑神疑鬼,怕耽误你工作,怕..."她的眼泪砸在镜台上,"怕你发现我没那么完美。"
苏玫的烟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在黑暗笼罩的理发店里,在散落的照片和谎言之间,她突然捧起沈知微的脸,吻了上去。这个吻带着烟草的苦涩和压抑太久的渴望,几乎让沈知微窒息。
当她们分开时,霓虹灯突然重新亮起,刺眼的光线让两人都不适地眯起眼。苏玫的拇指擦过沈知微湿润的唇角:"傻子。"她轻声说,"谁要你完美了?"
沈知微将额头抵在苏玫肩上,闻着她身上混杂着陌生香水的气息,突然哭得不能自已。苏玫的手穿过她的短发,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陆骁那边..."沈知微哽咽着问。
"交给我。"苏玫的声音冷得像冰,"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以后,"苏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告诉我。"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哪怕是你觉得我在胡思乱想的事。"
沈知微点点头,将银戒戴在苏玫手指上。戒圈有些松,苏玫转了转,突然笑了:"瘦了。"
"想你想的。"沈知微小声说。
苏玫挑眉:"跟谁学的油嘴滑舌?"但她眼里的冰霜已经融化,变回沈知微熟悉的、带着温度的模样。
夜深了,她们坐在空荡荡的理发店里,一张张检查那些伪造的照片。沈知微指出每处细节的漏洞,苏玫则记下陆骁说过的每句谎言。当钟声敲响十二下时,苏玫突然问:"那个学姐...真的一点都没动心?"
沈知微摇头:"她连数学公式都能写错。"
苏玫大笑起来,红发在肩头跳动。她起身锁上店门,拉着沈知微走向里间的小床——那是整个店里唯一没被动过的家具。床单还是沈知微上次离开时铺的那套,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气。
"新店面是怎么回事?"沈知微轻声问。
苏玫解开背心纽扣,露出更多新鲜的伤痕——手臂内侧的掐痕,腰侧的淤青,全是这段时间陆骁的"杰作"。"假的。"她冷笑,"我故意说要搬走,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沈知微的指尖轻触那些伤痕,心脏疼得像是被撕裂。她突然明白苏玫这段时间的疏离不是怀疑,而是一种保护——如果她真的背叛了苏玫,这些证据就不会被交到她手上。
"疼吗?"她吻了吻苏玫手腕上最深的淤青。
苏玫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红发垂落形成私密的帷幕:"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窗外,老城区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黑暗中,她们像两株受伤的藤蔓紧紧纠缠,用体温和喘息确认彼此的存在。当沈知微的唇贴上苏玫锁骨处的烟疤时,她尝到了咸涩的泪水——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苏玫的。
"明天我要去找陆骁。"苏玫在黎明时分突然说。
沈知微搂紧她的腰:"一起。"
"不。"苏玫的指尖描摹着她的唇形,"这是我的战场。"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而你,该回去准备期末考了。"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为两人交叠的身影镀上金边。沈知微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场漫长战役的开始——陆骁不会轻易放弃,那些谎言和算计也不会就此消失。但此刻,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在伤痕与信任之间,她们找到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苏玫的呼吸渐渐平稳,沈知微却睁着眼睛到天亮。她轻轻拨开恋人额前的红发,在心里列出一份清单——要查清林砚秋的真实身份,要收集陆骁骚扰的证据,要...她的思绪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沈知微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听到林砚秋颤抖的声音:"沈学妹...陆骁他...他知道你回去了..."
电话突然中断,留下一串忙音。沈知微看着怀中熟睡的苏玫,突然意识到,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