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医院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窗台上野姜花的香气，形成一种奇特的苦涩芬芳。沈知微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捧着一个牛皮纸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苏玫正对着手机皱眉，红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额角的纱布在晨光中白得刺眼。

"不进来？"苏玫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透过门板显得有些沉闷。

沈知微推门而入，纸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花束换了新的——不再是林砚秋带来的满天星，而是一簇鲜艳的红玫瑰，插在玻璃输液瓶里，花瓣上还沾着水珠。

"陈默早上来过？"沈知微将纸袋放在床边。

苏玫终于放下手机，嘴角勾起一抹笑："吃醋了？"

沈知微的耳尖微微发热，视线落在苏玫裸露的锁骨上。那里的玫瑰纹身边缘隐约可见一道新鲜的擦伤，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刮蹭过。

"抽屉里的东西。"她转移话题，从纸袋中取出一个铁盒，"还有这个。"她小心翼翼地捧出那盆奄奄一息的玫瑰，叶片已经泛黄卷曲，但主干还顽强地挺立着。

苏玫的眼睛亮了起来，伸手接过花盆，指尖轻轻抚过枯萎的花瓣："还没死透。"她抬头看沈知微，"就像我。"

铁盒里是一沓泛黄的设计图纸和一本手账。苏玫翻开第一页，沈知微看见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美发产品的进货价和客户偏好，字迹潦草却有力。最让她惊讶的是，几乎每页角落都画着小小的玫瑰，有些甚至被反复描摹到纸面凹陷。

"从十六岁开始记的。"苏玫漫不经心地翻着，"那时候还梦想着开个自己的店。"

沈知微在她床边坐下，肩膀轻轻碰着苏玫的："现在梦想成真了。"

"差得远呢。"苏玫合上本子，突然抓住沈知微的手腕，"你的考试怎么办？"

沈知微看了眼手表："还有四小时。"她反握住苏玫的手指，"来得及。"

苏玫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上次收拾理发店碎玻璃时划伤的。"傻子。"她轻声说，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沈知微退到窗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她看着苏玫咬牙忍痛的样子，指甲不自觉地陷入掌心。

"陆骁有消息了吗？"换完药后，沈知微问道。

苏玫摇摇头，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警察说找到他姑妈家了，但人已经跑了。"她顿了顿，"林砚秋给的地址呢？"

沈知微掏出手机，调出一张地图："这里有三个红点，都是他常去的地方。"

苏玫眯起眼睛："赛车场、地下酒吧......"她的指尖停在第三个标记上，"这是什么地方？"

"废弃工厂。"沈知微放大图片，"他高中时常去那里。"

苏玫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沈知微后背发凉："我知道那地方。"她抬头，眼神锐利如刀，"赵毅以前常带人去。"

沈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是说......"

"备选方案。"苏玫合上手机，"如果警察抓不到他。"

沈知微握住她的手："别做傻事。"

苏玫挑眉："怎么，怕我杀人？"她凑近沈知微耳边，呼吸喷在敏感的皮肤上，"放心，我有更好的办法。"

这个距离近得能数清她的睫毛。沈知微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洗发水的味道，忽然想起那个雨夜，苏玫也是这样靠近她，说"我们是一起的"。

"我得走了。"沈知微艰难地站起身，"考完就回来。"

苏玫靠在床头，红发在白色枕套上铺开，像一滩晕染的水彩："带上这个。"她递过一把钥匙，"店里的备用钥匙，考完直接过去。"

钥匙还带着苏玫的体温。沈知微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金属齿痕陷入皮肤，留下短暂的疼痛。

考场里安静得能听见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沈知微的思绪却飘向城市的另一端，想象苏玫此刻是否乖乖躺在病床上，还是已经拔掉针头溜出医院。这个念头让她写错了一个公式，不得不小心地用橡皮擦去。

交卷铃声响起时，沈知微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她没有回宿舍，直接打车去了车站坐车，又直奔"玫鬼理发"。店门上的封条已经被撕开，玻璃碎片也清理干净，但墙上的涂鸦还在——鲜红的"婊子"两个字刺眼地占据了大半个墙面。

沈知微掏出钥匙，却发现门没锁。推门而入的瞬间，她听见里间传来水声。

"苏玫？"她试探性地喊道。

水声停了。陈默从里间探出头来，手上还戴着橡胶手套："知微？苏玫不是在医院吗？"

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你没去看她？"

"我早上刚去过。"陈默皱眉，"她说要休息，把我赶出来了。"

沈知微立刻拨通苏玫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考完了？"苏玫的声音有些喘，背景音嘈杂。

"你在哪？"沈知微直接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外面。"

"具体位置。"

"怎么，"苏玫轻笑，"查岗啊？"

沈知微听见电话里隐约有机车的轰鸣声，心跳骤然加速："是不是在废弃工厂？"

又是一阵沉默。

"苏玫！"沈知微几乎喊了出来，"告诉我位置！"

"......东郊老纺织厂。"苏玫终于开口，声音低了下去，"别过来，我能处理。"

电话突然挂断。沈知微站在原地，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映出她苍白的脸。

"出什么事了？"陈默担忧地问。

沈知微抓起背包："帮我叫辆车，越快越好。"

东郊的黄昏格外漫长。夕阳将废弃工厂的铁皮屋顶染成血色，沈知微下车时，远处传来隐约的争吵声。她循声跑去，运动鞋踩在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工厂后门的空地上，陆骁的机车横倒在地，油箱漏出的汽油在地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他背对着沈知微，手里举着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而苏玫站在他对面，额角的纱布已经渗出血迹，手里握着一根铁管。

"把相机给我。"苏玫的声音冷得像冰。

陆骁大笑："怎么，怕你的小女友看到这些照片？"他晃了晃手中的相机，"我特意挑了几张好看的——"

沈知微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们。陆骁回头，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苏玫则脸色骤变："走！"她对沈知微喊道。

但已经晚了。陆骁一把抓住苏玫的手腕，相机对准沈知微的方向："正好，观众到齐了。"他的拇指按下一个按钮，相机背面的显示屏亮起来——照片上，苏玫闭着眼睛，似乎处于昏迷状态，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沈知微的血液瞬间冻结。

"合成的。"苏玫挣扎着说，"沈知微，别信他！"

陆骁狞笑着又翻到下一张——这次是苏玫和他在酒吧接吻的照片，虽然角度刁钻，但红发的确是她无疑。

"这张可不是合成。"陆骁得意地说，"记得吗，玫姐？那天你喝多了，把我当成了你的小女友......"

苏玫的脸色变得惨白。沈知微站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分不清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什么。照片上的苏玫闭着眼睛，红发凌乱，确实像是醉得不省人事。

"你下药了。"沈知微突然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陆骁挑眉："证据呢？"

沈知微向前一步："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吓唬谁呢？"陆骁大笑，却下意识地松开了苏玫，"我爸虽然倒了，但我姑父——"

"你姑父管不了这个。"沈知微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正在录音，"从你说'合成的'三个字开始，一切都录下来了。"

陆骁的表情变了。他猛地将相机砸向地面，碎片四溅。"你以为这就能威胁我？"他咆哮道，"我手里还有更多！她那些见不得人的过去，那些——"

苏玫的铁管狠狠砸在他脚边，溅起的碎石划破了他的牛仔裤。"说啊，"她冷笑，"继续说，我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去？"

警笛声由远及近。陆骁咒骂一声，转身就要跑，却被苏玫一把拽住背包带。"相机内存卡。"她冷冷地说。

陆骁挣扎着甩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存储卡："想要？来拿啊！"他猛地将卡片扔向远处的废料堆，然后跳上机车扬长而去。

沈知微冲向废料堆，却被苏玫拉住："别找了。"她的声音疲惫不堪，"不重要了。"

警车停在工厂门口，两名警官走过来询问情况。沈知微出示了录音，苏玫则展示了额头的伤口。警察记下证词，承诺会尽快抓捕陆骁。

回程的出租车上，苏玫靠在窗边一言不发。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沈知微想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指尖冰凉。

"照片......"沈知微轻声开口。

"是真的。"苏玫打断她，"但不是他想的那样。"她转过头，眼神疲惫却坚定，"那天我确实喝多了，但很快就发现不对，陈默来接的我。"

沈知微松了口气："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苏玫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额角的纱布，"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沈知微的心脏。她想起苏玫总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在理发店里掌控全场，在危机面前冷静自持，就连受伤住院也要强撑着说"小伤"。

"傻瓜。"沈知微轻声说，将苏玫的手包在掌心，"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苏玫怔了怔，突然笑了："这么肉麻？"

"跟某人学的。"

车窗外，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苏玫靠在沈知微肩上，红发垂落，像一团渐渐熄灭的火焰。"内存卡里没什么重要的。"她轻声说，"只是一些......过去的照片。"

沈知微点点头，没有追问。她知道，有些伤痕需要时间才能愈合，有些故事要等苏玫自己愿意讲。

回到理发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陈默已经离开，留下一盏孤灯和收拾到一半的残局。苏玫径直走向工作台，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

"本来想等店开张再给你的。"她将信封递给沈知微，"现在看，可能等不到了。"

沈知微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设计精美的聘书——"玫瑰星云美发沙龙"聘请沈知微为财务总监，落款是苏玫龙飞凤舞的签名。

"我......"沈知微的喉咙发紧。

"不愿意就算了。"苏玫别过脸，耳尖微微发红。

沈知微将聘书小心地放回信封，然后一把抱住苏玫。她的鼻尖埋在那头红发里，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和熟悉的玫瑰香气。

"轻点。"苏玫嘶了一声，"伤还没好呢。"

沈知微急忙松开手，却看见苏玫狡黠的笑容："骗你的。"她拽住沈知微的衣领，"不过这里确实有点疼。"她指着自己的嘴唇，"需要治疗。"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药水的苦涩和劫后余生的甜蜜。当她们分开时，"玫鬼理发"的霓虹招牌突然亮了起来，残缺的"鬼"字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新店的名字想好了吗？"沈知微轻声问。

苏玫望向窗外渐沉的夜色："就叫'落日之前'吧。"

"为什么？"

"因为......"苏玫的指尖轻轻描摹着沈知微的唇形，"在太阳下山之前，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远处，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下。而在这个满是伤痕的理发店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