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

七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沈知微站在新租的店铺门口，雨滴砸在铁皮屋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她手里攥着一卷设计图纸，边缘已经被雨水浸湿，晕开一片模糊的蓝。

"这里要改成落地窗。"

苏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雨天的潮湿气息。她今天没扎头发，红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发梢还滴着水。沈知微回头时，一滴水珠正顺着她的锁骨滑入衣领，消失在黑色背心的领口处。

"预算够吗？"沈知微展开图纸，在墙面位置做了个标记。

苏玫凑过来看，红发垂落在图纸上，像一抹晕开的颜料。"不够就接点私活。"她的指尖点在材料清单上，指甲盖泛着健康的淡粉色，"王太太昨天还问我什么时候复工，说要带小姐妹来。"

沈知微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薄荷香，是昨晚新换的洗发水。她下意识地伸手，将一缕散落的红发别到苏玫耳后，指尖不小心擦过耳垂，触感微凉。

"痒。"苏玫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

雨声渐大，两人站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四周是裸露的水泥墙和纵横交错的电线。沈知微看着苏玫在图纸上写写画画，忽然想起医院里那盆奄奄一息的玫瑰——它现在被移栽到了新买的陶盆里，放在临时住所的阳台上，竟然冒出了新芽。

"陆骁有消息了吗？"沈知微问。

苏玫的笔尖顿了一下："警察说找到他姑妈老家了。"她抬起头，雨天的光线让她的瞳孔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怎么，担心他再来？"

沈知微摇摇头，指向图纸上的一个角落："这里我想做个展示柜，放你的奖杯和......"

"和什么？"

"和那把断了的剪刀。"沈知微轻声说，"修一修应该还能用。"

苏玫怔了怔，突然伸手捏住沈知微的脸颊："这么念旧？"她的拇指蹭过沈知微的颧骨，力道不轻不重，"那把剪刀很贵的，修不好就赔我新的。"

雨势渐小，阳光透过云层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知微看着光影中苏玫的侧脸，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信封。

"徐教授给的。"她递给苏玫，"项目奖金。"

苏玫挑眉："多少？"

"够买三把剪刀。"沈知微顿了顿，"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给你纹个新的纹身。"沈知微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苏玫锁骨处的玫瑰，"盖住那道疤。"

苏玫的眼神暗了暗，突然抓住沈知微的手腕，将她拉近："你知道纹身多疼吗？"

沈知微的呼吸一滞。苏玫的鼻尖几乎贴上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沈知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可以学。"

苏玫低笑，气息喷在她的唇上："学怎么让我疼？"

这个距离近得能看清她虹膜里的纹路。沈知微的耳尖发烫，却固执地没有后退："学怎么让你......"

后半句话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苏玫松开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警察。"她按下接听键，"嗯......什么时候？......好，我们明天过去。"

挂断电话，苏玫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两下："陆骁抓到了，在他姑妈家的地窖里。"她扯了扯嘴角，"像个老鼠一样躲了半个月。"

沈知微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张警方发来的照片——陆骁满脸胡茬，眼睛布满血丝，完全不见当初的嚣张模样。她的指尖划过照片，突然在角落发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这是谁？"她放大图片。

苏玫凑过来看，红发扫过沈知微的颈侧："林砚秋？"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诧异，"她怎么会在......"

照片角落里，林砚秋站在警车旁，手里似乎拿着什么文件。她的金丝眼镜反着光，看不清表情。

"我去打个电话。"苏玫拿起手机走向门口。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味。沈知微看着苏玫的背影，红发在阳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她低头继续研究图纸，却在苏玫的背包旁发现了一个陌生的药瓶——止痛药，处方签上写着"每日两次，饭后服用"。

沈知微的心沉了沉。苏玫的伤早就该好了，为什么还在吃止痛药？

傍晚的临时住所弥漫着咖喱的香气。沈知微站在灶台前搅拌锅里的食物，余光瞥见苏玫瘫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瓶止痛药，倒出两粒吞了下去。

"头又疼了？"沈知微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苏玫把药瓶扔进抽屉："老毛病。"她赤脚走到沈知微身后，下巴搁在她肩上，"好香。"

沈知微侧头，看见苏玫闭着眼睛，睫毛在灯光下像两把小扇子。她的唇色有些苍白，额角的那道疤已经结痂，呈现出淡淡的粉色。

"去医院复查了吗？"沈知微问。

苏玫含糊地应了一声，伸手去拿勺子："饿了。"

晚餐很安静。苏玫吃得很快，像是急着要做什么。当沈知微收拾碗筷时，她突然开口："明天我自己去警局。"

"为什么？"

"你去看店面装修。"苏玫擦擦嘴，"工期耽误一天就多一天租金。"

沈知微放下碗："我可以下午去。"

"沈知微。"苏玫抬起头，眼神锐利，"别让我说第二遍。"

空气瞬间凝固。沈知微站在原地，水流冲过她的手指，带走盘子上最后一点咖喱渍。她知道苏玫在隐瞒什么，就像知道那瓶止痛药绝不是因为"老毛病"。

"好。"她最终说道，关上水龙头，"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苏玫挑眉："讨价还价？"

"带上陈默。"沈知微擦干手，"或者任何其他人。"

苏玫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吃醋了？"

"担心。"沈知微纠正道。

"行吧。"苏玫伸了个懒腰，黑色背心随着动作上移，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不过你得补偿我。"

沈知微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那一小片肌肤上："怎么补偿？"

苏玫站起身，红发垂落肩头。她走到沈知微面前，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明天晚上，陪我去个地方。"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圆润，指腹有长期握剪刀留下的薄茧。沈知微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玫瑰香气，像某种危险的蛊惑。

"去哪？"沈知微问。

苏玫的拇指擦过她的下唇："秘密。"

夜深了，沈知微躺在床上，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苏玫的手机放在床头，屏幕突然亮起——是一条短信，预览显示"林小姐：资料已准备好，明天九点..."。

水声停了。沈知微迅速移开视线，假装在看书。苏玫擦着头发走出来，发梢的水珠滴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还没睡？"她问。

沈知微合上书："等你。"

苏玫的动作顿了顿，毛巾垂在肩头："等我干什么？"

"问问明天晚上到底去哪。"

苏玫笑了，将毛巾扔到椅子上："这么好奇？"她爬上床，膝盖压在沈知微腿侧，"不如猜猜看？"

沈知微的呼吸变得急促。苏玫的身上带着沐浴后的热气，红发湿漉漉地垂下来，有几缕黏在她的锁骨上。沈知微伸手想拨开，却被苏玫抓住手腕。

"猜对了有奖。"苏玫的声音低了下去。

沈知微的指尖微微发颤："纹身店？"

"错了。"苏玫俯身，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是赛车场。"

这个答案让沈知微瞬间清醒："什么？"

"陆骁常去的那家。"苏玫松开她，翻身躺到另一侧，"我约了人。"

沈知微猛地坐起来："太危险了！"

"所以才不告诉你。"苏玫打了个哈欠，"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沈知微盯着她的背影，红发铺在白色枕套上，像一滩干涸的血迹。她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苏玫的肩膀："我陪你去。"

苏玫没回答，呼吸已经变得均匀绵长。

沈知微轻手轻脚地下床，拿起苏玫的手机。锁屏是一张模糊的夜景，看不出是什么地方。她犹豫了一下，输入密码——错误。再试一次，还是错误。

"生日加月份。"

苏玫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沈知微差点摔了手机。她回头，看见苏玫支着脑袋看她，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

"查岗啊？"苏玫伸手要回手机，"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沈知微耳根发烫："我......"

"林砚秋找到了陆骁勒索其他女生的证据。"苏玫解锁手机，点开相册，"明天去警局就是交这些。"

屏幕上是一沓照片的翻拍，每张上面都有陆骁的身影，背景从酒吧到酒店不一而足。沈知微的胃部一阵绞痛："这些女生......"

"大部分都不知道被拍了。"苏玫关掉手机，"林砚秋黑进了他的电脑。"

沈知微想起照片角落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她为什么帮我们？"

"赎罪？"苏玫耸耸肩，"或者单纯讨厌陆骁。"她突然凑近，"现在能睡了吗？警官？"

第二天清晨，沈知微醒来时，苏玫已经出门了。床头柜上留了张字条："记得去看装修，晚上六点赛车场见。——别带警察。"

字迹潦草，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是一声叹息。沈知微把字条折好放进口袋，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是苏玫给她的备用钥匙，金属表面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

装修现场一片嘈杂。沈知微戴着安全帽，跟工头确认墙面拆除的范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徐教授发来的邮件，询问项目进展。她正要回复，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沈小姐？"对方是个女声，"我是林砚秋。"

沈知微的背脊瞬间绷紧："有事？"

"苏玫让我转告你，"林砚秋的声音很轻，"今晚别去赛车场。"

"为什么？"

"她没告诉我。"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不过......她刚才在警局看了陆骁的审讯记录，状态不太对。"

沈知微的心跳加速："她去哪了？"

"不知道。"林砚秋顿了顿，"她只说要先处理点事。"

挂断电话，沈知微立刻拨通苏玫的号码——无人接听。她又打给陈默，同样没有回应。工地的噪音突然变得刺耳，阳光晒得她眼前发黑。

下午三点，沈知微站在赛车场门口。这里比她想象的还要偏僻，铁栅栏上爬满了藤蔓，停车场里零星停着几辆改装车。她掏出手机，苏玫的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中午："记得吃午饭。"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沈知微循声走去，看见一辆红色跑车停在赛道起点，苏玫靠在车边，红发扎成高马尾，黑色皮衣在阳光下泛着哑光。她身边站着几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正递给她一个信封。

沈知微刚要上前，突然被人拉住手臂。她回头，看见陈默冲她摇头："别过去。"

"怎么回事？"沈知微压低声音。

陈默的脸色很难看："苏玫在买陆骁的黑料。"她指了指那个递信封的男人，"那人是赛车场的老板，跟陆骁有过节。"

沈知微的血液瞬间冰凉："她要干什么？"

"不知道。"陈默的指甲掐进沈知微的手臂，"但她刚才问了很多关于赛车事故的问题。"

沈知微甩开陈默，朝苏玫跑去。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耳边的风声盖过了一切声响。苏玫看见她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对那几个人说了什么，他们很快散开了。

"你怎么来了？"苏玫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沈知微抓住她的手腕："你疯了？"

苏玫的手腕很凉，脉搏却跳得很快。她轻轻挣脱沈知微的钳制："冷静点。"

"冷静？"沈知微的声音发抖，"你想干什么？买凶杀人？"

苏玫笑了，那笑容让沈知微毛骨悚然："法治社会，沈大学霸。"她拍了拍皮衣口袋，"我只是买点情报。"

沈知微这才注意到，苏玫的左手一直插在口袋里，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给我看。"她伸手去抓。

苏玫敏捷地后退一步："别闹。"

"苏玫！"沈知微几乎喊了出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阳光斜斜地照在赛道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玫沉默了很久，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陆骁站在一辆改装车前，手里拿着工具，似乎在调整什么。

"他姑父是修车厂的。"苏玫轻声说，"我爸当年的车祸，刹车系统被人动过手脚。"

沈知微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你怀疑......"

"只是怀疑。"苏玫收起照片，"所以我来求证。"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一辆黑色跑车呼啸而过，掀起一阵热风。沈知微看着苏玫被风吹乱的发丝，突然明白她为什么坚持独自前来——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而她不想牵连任何人。

"我们一起。"沈知微握住她的手，"像说好的那样。"

苏玫的指尖微微发颤，最终点了点头。

夕阳西下，赛道上的人影被拉得很长。沈知微看着苏玫的侧脸，忽然想起那个雨天，苏玫说新店要叫"落日之前"。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因为在黑暗降临前，她们还有太多未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