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车场的探照灯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将跑道照得如同白昼。沈知微眯起眼,看见苏玫的红发在灯光下呈现出金属般的质感,像一簇燃烧的火焰。
"这照片哪来的?"沈知微接过那张泛黄的相片,指尖触到边缘的锯齿状裂痕。
苏玫的视线追随着跑道上飞驰的车辆:"陈默给的。"她顿了顿,"她表哥以前在这当机械师。"
照片上的陆骁比现在年轻许多,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手里扳手指向一辆黑色跑车的底盘。沈知微翻转照片,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串数字——"2015.7.23"。
"你爸出事那天?"沈知微抬头。
苏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刹车油管被人剪了一半,勉强能撑到市区。"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引擎声淹没,"然后在十字路口......"
一辆红色跑车呼啸而过,掀起的热风带着橡胶燃烧的气味。沈知微突然抓住苏玫的手腕:"我们该走了。"
"再等等。"苏玫挣脱她的手,"老板说还有东西给我。"
沈知微的视线落在远处的维修区,几个穿连体服的男人正围着一辆改装车指指点点。其中一人朝她们的方向望来,比了个手势。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沈知微压低声音,"警方已经立案了,这些应该交给——"
"警方找不到的证据。"苏玫打断她,从皮衣内袋掏出一支U盘,"陆骁的电脑备份,里面有他这些年勒索的所有记录。"
U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光,表面贴着一张便签,写着"LX-2015"。沈知微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你怎么拿到的?"
"赛车场老板的珍藏。"苏玫勾起嘴角,"他讨厌陆骁的程度不亚于我。"
夜风渐凉,吹散了些许汽油味。沈知微看着苏玫被灯光勾勒的侧脸,忽然发现她右耳多了一个耳洞,一枚小小的银钉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什么时候打的?"沈知微伸手拨开那缕红发。
苏玫偏头躲开:"前天。"她摸了摸耳钉,"纪念日。"
"什么纪念日?"
"我爸死后,我第一次拿剪刀的日子。"苏玫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十年了。"
沈知微的胸口一阵发闷。她想起那把被砸断的银剪刀,想起苏玫工作台上常年摆放的消毒酒精,想起每次开工前她都要将剪刀在掌心转三圈的奇怪习惯——原来都是某种仪式,某种悼念。
远处传来口哨声。赛车场老板朝她们走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都在里面了。"他将袋子递给苏玫,"视频有点老,但还能看清。"
苏玫接过袋子,手指微微发颤:"多少钱?"
老板摆摆手:"就当交个朋友。"他瞥了眼沈知微,"你女朋友?"
沈知微刚要开口,苏玫已经揽住她的腰:"未婚妻。"
这个称呼让沈知微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老板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难怪陆骁那么疯。"他掏出一张名片塞给沈知微,"新店开张记得请我。"
回程的车厢里弥漫着沉默。沈知微握着方向盘,余光瞥见苏玫正盯着那个黑色塑料袋发呆。
"要看吗?"她轻声问。
苏玫摇头,将袋子塞进手套箱:"回家再看。"
路灯的光晕在车窗上流动,像一条蜿蜒的星河。沈知微的指尖敲击着方向盘,思绪飘回那张写着日期的照片。十年,足够一个女孩从拿不稳剪刀的学徒变成独当一面的造型师,也足够将仇恨沉淀成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疼吗?"她突然问。
苏玫正在玩打火机,闻言抬眸:"嗯?"
"耳洞。"沈知微指了指自己的右耳,"听说这里最疼。"
苏玫合上打火机,金属外壳发出清脆的声响:"比不上纹身。"她顿了顿,"也比不上......"
后半句话消散在引擎的嗡鸣中。沈知微没有追问,只是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苏玫的掌心朝上翻转,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
临时住所的灯亮着。沈知微推开门,发现窗台上的玫瑰又开了两朵,鲜红的花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浓烈。
"我去洗澡。"苏玫将塑料袋扔在茶几上,径直走向浴室。
水声响起后,沈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那个袋子。里面是一张光盘和几页泛黄的维修记录。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光盘插入光驱。
视频画质很差,但足以辨认出年轻的陆骁站在一辆黑色跑车前,手里拿着某种工具。镜头晃动了几下,对准底盘——一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正在刹车系统上操作着什么。视频只有三十秒,最后定格在一张模糊的侧脸上。
沈知微倒吸一口冷气。虽然画质粗糙,但苏玫之前给她看过那道眉骨上的疤痕的照片,她绝不会认错——就是她爸。
浴室门开了。苏玫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屏幕时脚步一顿:"忍不住看了?"
沈知微按下暂停键:"你爸自己动的手脚?"
苏玫走到窗边,指尖轻抚玫瑰花瓣:"他欠了高利贷。"她的声音很平静,"那天本来要去见债主。"
沈知微的脑海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陆骁知道?"
"不仅知道。"苏玫转身,水珠从发梢滴落在锁骨上,"还是他提议的。"
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沈知微看着苏玫被水汽蒸红的脸颊,突然明白为什么她对陆骁的恨意如此深刻——那不仅是报复,更是迟来的正义。
“那高中那会儿你还对他那么好?”
“装的,不行吗?”
"视频能作为证据吗?"沈知微合上电脑。
苏玫摇摇头:"太模糊了。"她拿起那几页维修记录,"但这些加上U盘里的东西,足够让他多坐几年牢。"
沈知微接过文件,纸张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她注意到其中一页的角落有个小小的玫瑰图案,墨水晕开了一些,像是被水滴浸湿过。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苏玫从抽屉里取出止痛药,干咽了两粒:"明天去找林砚秋。"她爬上床,湿发在枕头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她认识个好律师。"
沈知微关掉台灯,在黑暗中躺下。两人的手臂轻轻相贴,苏玫的皮肤带着沐浴后的温热。
"未婚妻?"沈知微突然开口。
苏玫轻笑,翻身压住她:"不喜欢?"
沈知微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薄荷香,混着一丝血腥气——耳洞还没完全愈合。她的指尖抚上那枚银钉,触感微凉:"真不疼吗?"
"如果是你碰就不疼。"苏玫低头,鼻尖蹭过她的脸颊,"别转移话题。"
沈知微的呼吸变得急促。苏玫的膝盖抵在她腿间,睡衣下摆卷到了腰际,露出大腿内侧的玫瑰纹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花瓣仿佛有了生命,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我以为......"沈知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说要慢慢来。"
苏玫的唇贴上她的耳垂:"我改主意了。"她的舌尖轻轻扫过那一小片肌肤,"十年够久了。"
这个吻带着薄荷的清凉和止痛药的苦涩。沈知微的手滑入苏玫的睡衣下摆,触到腰间那道尚未消退的淤青。苏玫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反而更用力地咬住她的下唇。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夜空,将纠缠的身影投在墙上。远处传来机车的轰鸣声,又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清晨,沈知微被手机铃声惊醒。她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陈默的名字。
"出事了。"陈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陆骁......陆骁越狱了。"
沈知微瞬间清醒:"什么时候?"
"昨晚半夜。"陈默急促地说,"他打伤了一个狱警,抢了车......"她顿了顿,"警察在他宿舍找到了苏玫的照片,上面画了红叉。"
沈知微转头,身侧的床铺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凹陷的痕迹。浴室里传来水声,她稍微松了口气。
"苏玫在哪?"陈默问。
"家里。"沈知微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我们昨天去了赛车场,拿到了些证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什么证据?"
"关于......车祸的。"沈知微推开浴室门,里面空无一人,花洒却开着,水汽弥漫了整个空间。她的心跳骤然加速,"等等,苏玫好像......"
镜子上用口红写着一行字:"去找林砚秋,中午回来。——别报警"
鲜红的字迹像一道伤口,刺目地横亘在雾气蒙蒙的镜面上。沈知微的手指抚过那些字母,指腹沾上一点黏腻的膏体。是苏玫常用的那个色号,樱桃红。
"她去找律师了。"沈知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林砚秋的电话吗?"
挂断电话后,沈知微立刻拨通了林砚秋的号码。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沈知微?"林砚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诧异,"我正想找你——"
"苏玫在你那儿吗?"沈知微打断她。
"没有啊。"林砚秋顿了顿,"不过她昨晚发邮件说今天要来拿......"
沈知微没等她说完就挂断了。她快速穿上外套,钥匙在口袋里叮当作响。临出门前,她瞥见茶几上的黑色塑料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便利贴:"记得给玫瑰浇水"。
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沈知微站在路边拦车,手机屏幕显示着三个未接来电——全是陈默的。她回拨过去,对方秒接。
"陆骁的车被发现了。"陈默的声音紧绷,"在'玫鬼理发'门口。"
沈知微的血液瞬间凝固。那家店早已停业,玻璃门上的封条都还没拆,苏玫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马上过去。"她钻进出租车,报出地址。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那地方前几天不是出事了吗?"
沈知微握紧手机:"您知道?"
"我侄女在那做美甲。"司机转动方向盘,"听说老板娘惹了不该惹的人,店都砸了。"
沈知微没有接话。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熟悉的街角渐渐映入眼帘。远远地,她看见警车的蓝光在晨雾中闪烁,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围在理发店门口。
车还没停稳,沈知微就冲了出去。她推开围观的人群,却被一名女警拦住。
"抱歉,这里不能——"
"我女朋友在里面!"沈知微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红头发,穿黑色皮衣......"
女警的表情变了变:"您是沈知微?"
沈知微点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女警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让开一条路:"请跟我来。"
理发店内一片狼藉,比上次被砸时还要严重。镜子碎片散落一地,反射出无数个扭曲的影像。沈知微的视线扫过那些碎片,突然在其中一块上发现了血迹——鲜红的,尚未完全凝固。
"苏玫......"她的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她没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沈知微抬头,看见林砚秋站在工作室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她手里拿着一个冰袋,白色衬衫上沾着可疑的红色痕迹。
"轻微脑震荡。"林砚秋侧身让出一条路,"医生说要观察24小时。"
里间的工作椅上,苏玫闭眼靠着,额角的纱布渗出血迹,红发凌乱地披散着。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了一下。
"你来啦。"她勾起嘴角,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意,"我抓到老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