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刺入眼帘，沈知微眯起眼，看见病床上方悬挂的输液瓶里，透明液体正以缓慢而规律的节奏滴落。苏玫的左手搭在白色被单上，手背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针头周围贴着一小块胶布，边缘微微翘起。

"医生说要住多久？"沈知微轻声问，手指轻轻抚平那块胶布。

林砚秋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线："至少三天。"她将一叠检查报告递给沈知微，"脑震荡虽然不严重，但右肋骨的旧伤有轻微骨裂。"

沈知微接过报告，纸张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脆响。X光片上的阴影像一朵畸形的花，绽放在苏玫的第五和第六根肋骨之间。她想起那天在废弃工厂，苏玫被陆骁按在墙上时隐忍的闷哼，想起她之后连续吃了两周的止痛药。

"他呢？"沈知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锋利的寒意。

"拘留所。"林砚秋看了眼病房门口站着的警察，"持械伤人加越狱，至少十年起步。"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卷录像带和维修记录我已经交给律师了。"

病床上的苏玫动了动，红发在枕头上摩擦出细碎的声响。沈知微立刻俯身，指尖拨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纱布下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边缘渗出淡淡的粉色。

"水..."苏玫的嗓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沈知微连忙拿起床头的水杯，小心托起她的后颈。苏玫的皮肤滚烫，汗珠顺着锁骨滑入病号服的领口。她只喝了两口就偏开头，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疼吗？"沈知微问，拇指轻轻擦去她唇边的水渍。

苏玫微微摇头，却牵动了额角的伤，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沈知微身后的林砚秋身上："东西..."

"都处理好了。"林砚秋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你要的。"

沈知微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张房产证复印件和几张设计图纸——"落日之前"美发沙龙的平面图，每个区域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灯光角度都有详细说明。最下面是一张照片：苏玫站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红发在阳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手里举着一个小锤子，正在敲掉第一块隔墙。

"你什么时候..."沈知微的喉咙发紧。

"上个月。"苏玫闭上眼睛，"本来想等装修好再给你看。"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投下摇曳的光影。沈知微看着照片里苏玫灿烂的笑容，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苏玫已经拿到了足以毁掉陆骁的证据，更不知道她独自策划了这场危险的会面。

"为什么瞒着我？"沈知微轻声问。

苏玫的指尖动了动，轻轻勾住她的手腕："你知道答案。"

沈知微当然知道。如果她提前知晓苏玫的计划，一定会阻止，或者更糟——代替她涉险。这个认知让她的眼眶发热，视线变得模糊。

林砚秋识趣地退到门口："我去办出院手续。"她顿了顿，"虽然医生建议再观察两天..."

"今天就走。"苏玫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我讨厌医院。"

护士来换药时，沈知微才看清那道伤口的全貌——一道约五厘米长的弧形伤口，从额角延伸到太阳穴，缝了七针。医用胶带撕下的瞬间，苏玫的指尖掐进了沈知微的手掌，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红痕。

"会留疤吗？"沈知微问。

护士熟练地涂上药膏："看护理情况。"她看了眼苏玫的红发，"不过有这个颜色挡着，应该不明显。"

苏玫嗤笑一声："多个疤而已。"她抬眼看向沈知微，"反正有人不嫌弃。"

这句话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沈知微的心尖。她低头帮苏玫扣好病号服的纽扣，指尖不小心擦过锁骨处的玫瑰纹身。那里的皮肤比记忆中更烫，脉搏跳动得又快又急。

出院手续办得出奇顺利。林砚秋解释说，警方考虑到苏玫是受害者，加上陆骁的案件性质恶劣，特批了提前出院。沈知微扶着苏玫走出医院大门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们面前。

"陈默表哥的车。"林砚秋拉开车门，"安全起见，这几天别回原来的住处。"

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苏玫靠在沈知微肩上，红发垂落，遮住了半边脸。沈知微小心地拨开那些发丝，发现她额角的纱布又渗出了一点红色。

"疼就说。"沈知微轻声道。

苏玫闭着眼摇头，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她的右手搭在沈知微膝上，指节处有新鲜的擦伤，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痕迹。沈知微轻轻握住那只手，掌心相贴的温度让她想起昨晚的恐慌——电话那头陈默的尖叫，警笛声，还有她冲进理发店时看到的场景：苏玫骑在陆骁背上，红发像一面旗帜在风中飞扬，手里握着那把断了一半的银剪刀。

新住处是一栋老式公寓的顶层，带一个小天台。沈知微扶着苏玫上楼时，发现她的右腿有些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还有哪里受伤了？"沈知微蹲下身想查看。

苏玫抓住她的肩膀稳住身体："没事，旧伤。"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扶我到沙发上就行。"

客厅的落地窗前摆着一架老钢琴，琴盖上放着那盆奄奄一息的玫瑰。沈知微惊讶地发现，它竟然冒出了新芽，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陈默帮忙搬的。"苏玫瘫在沙发上，指了指卧室，"床单是新换的。"

沈知微倒了杯温水，翻出医生开的药："先吃药。"

苏玫乖乖吞下药片，却在沈知微转身时突然抓住她的衣角："陪我躺会儿。"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知微小心地躺在苏玫身侧，避免碰到她的伤口。苏玫却主动靠过来，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喷在颈窝处，温热而潮湿。

"他再也不会伤害你了。"苏玫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药效发作前的困倦。

沈知微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指尖触到肋骨处的绷带："我知道。"

苏玫的手摸索着找到她的，十指相扣："律师说，那些证据足够判他二十年。"她的语速越来越慢，"录像带...维修记录...还有U盘里的..."

沈知微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睡吧，明天再说。"

苏玫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沈知微注视着她熟睡的脸，伤口的边缘已经开始结痂，呈现出暗红色。她低头吻了吻那处伤痕，尝到了碘伏的苦涩和血的铁锈味。

傍晚时分，门铃响了。沈知微轻手轻脚地下床，从猫眼里看到林砚秋拎着两个外卖袋站在门外。

"她怎么样了？"林砚秋压低声音问。

沈知微接过袋子："睡了四个小时。"她看了眼卧室虚掩的门，"医生说要多休息。"

林砚秋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案件的进展。"她顿了顿，"陆骁承认了当年帮苏玫爸爸伪造刹车故障的事。"

沈知微翻开文件，警方的笔录上清晰地写着陆骁的供词——他当时为了接近苏玫，不仅协助苏玫的爸爸制造了那起"意外"，还在事后销毁了部分证据。最令人震惊的是，她爸死前曾留下一封信，指控陆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信在哪？"沈知微问。

"被陆骁烧了。"林砚秋推了推眼镜，"但他没想到她爸还留了备份，藏在赛车场的储物柜里。"

沈知微的指尖微微发抖。她想起苏玫耳垂上的新耳洞，想起她说"十年够久了"时的表情，想起那个黑色塑料袋里的录像带——原来这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复仇，一场迟来十年的正义。

"她知道吗？"沈知微看向卧室。

林砚秋摇头："我刚从警局拿到这些。"她犹豫了一下，"也许...等伤好些再告诉她？"

沈知微点点头，将文件收进抽屉。就在这时，卧室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她冲进去，看见苏玫跪在床边，手里攥着被扯断的输液管，针头悬在空中，滴落的药水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

"怎么了？"沈知微扶住她的肩膀。

苏玫的瞳孔微微放大，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梦..."她的声音嘶哑，"我梦见他又来了..."

沈知微将她搂进怀里，感受到单薄病号服下急促起伏的胸腔。苏玫的指尖冰凉，死死攥着她的衣领，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再也不会出现了。"沈知微轻抚她的后背，"我保证。"

林砚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重新配好的药："医生说过可能会有PTSD症状。"她递过一杯水和两片白色药片，"这个能帮助睡眠。"

苏玫吞下药片，目光落在沈知微身后的书桌上——那里放着林砚秋带来的文件夹。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给我看看。"

沈知微想阻拦，却被她推开。苏玫踉跄着走到书桌前，翻开文件夹。她的指尖划过那些黑白照片和笔录，最终停在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那是她爸字迹的复印件，写着"玫玫，如果我出事了，找LX-2015.7.23"。

苏玫的肩膀开始颤抖，先是轻微的，然后越来越剧烈。沈知微从背后抱住她，感受到滚烫的液体滴在自己手臂上。

"十年..."苏玫的声音支离破碎，"我找了十年..."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知微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襟。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苏玫为什么要在锁骨处纹那朵玫瑰，为什么总是将剪刀转三圈，又为什么执意要亲自面对陆骁——那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一场迟来十年的告别。

夜深了，苏玫在药效作用下重新睡去。沈知微坐在床边，借着台灯的光查看她身上的伤——额角的缝合处有些发红，肋骨的绷带也需要更换。她轻手轻脚地拆开纱布，发现淤青已经由紫转黄，但骨裂的位置仍然肿胀。

"骗子..."苏玫突然出声，眼睛却还闭着，"说好不看的..."

沈知微吓了一跳，随即笑了："装睡？"

苏玫睁开一只眼："药没那么快生效。"她试图坐起来，却被沈知微按回床上。

"别动。"沈知微拿出新纱布，"伤口会裂开。"

苏玫乖乖躺平，目光却追随着沈知微的每一个动作："你看了那些文件？"

沈知微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没停："你爸早就知道陆骁会害他。"

"嗯。"苏玫的声音很轻，"所以他留了后手。"她顿了顿，"那串数字是赛车场储物柜的密码。"

沈知微系好最后一个绷带结，抬头对上苏玫的视线："为什么现在才找到？"

"因为..."苏玫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额角的伤，"我从来不敢回去那里。"

台灯的光线柔和了苏玫的轮廓，红发铺在枕头上像一滩干涸的葡萄酒。沈知微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睡吧，我在这儿。"

苏玫却抓住她的手腕："上来。"她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半张床，"我需要确认你是真的。"

沈知微关掉台灯，在她身边躺下。苏玫立刻靠过来，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为两人镀上一层银色的轮廓。

在这静谧的黑暗里，沈知微听着苏玫的呼吸声，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玫鬼理发"的玻璃门后，那个红发女人正对着镜子涂口红，耳垂上的银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两滴不肯坠落的泪。

而现在，这个曾经让她一见钟情的女人就躺在身边，伤痕累累却依然倔强。沈知微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在心里默默许下一个承诺——这辈子，我来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