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帷幕,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唯有那喜庆的丝竹管弦之声,顽固地穿透风雪,丝丝缕缕钻入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粘腻感。
江晏无声无息地立在王府西侧一处僻静的角楼飞檐之上。此处地势甚高,能俯瞰王府大半内院。凛冽的寒风卷着冰冷的雪片,刀子般刮过他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他却浑然不觉。
深色的夜行衣将他几乎完全融入浓重的夜色,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寒星,穿透风雪,死死锁住远处那座灯火最为通明、也最为刺眼的院落——洞房所在。
那院落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将周遭的雪地都映照成一片暧昧的暖红。窗纸上,清晰地映出两道剪影。
一道纤细婀娜,显然是新嫁娘。另一道挺拔轩昂,正是青年。
烛光摇曳,窗纸上的剪影也随之晃动。纤细的身影似乎微微靠近,又带着少女的羞怯欲拒还迎。挺拔的身影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缓缓抬起手臂……
江晏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彻底停滞。
他仿佛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飞檐之上,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深入骨髓!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耳边喜庆的丝竹声扭曲成尖锐的嗡鸣。那窗纸上抬起的、即将触碰另一个人的手臂剪影,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口!痛楚来得如此猛烈而陌生,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剧痛。
那痛楚并非源于皮肉,而是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堵在喉咙口,噎得他几乎窒息。
风雪更急了。
冰冷的雪片密集地扑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很快便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寒意渗透了夜行衣,直刺入骨。
江晏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冷,只觉得心口那团火焰灼烧得他五内俱焚,痛不欲生。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他强迫自己再次睁开眼。
窗纸上的剪影……靠得更近了。挺拔的身影微微俯下,两道影子几乎重叠在一起,纠缠难分。暖红的烛光透过窗棂,勾勒出那亲密无间的轮廓,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刺目、格外灼心!
江砚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五指死死攥住那冰冷的“沉水”剑柄,用力之大,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树根!
一股暴戾的杀意,如同失控的毒龙,在他心海深处疯狂翻腾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杀进去!
杀了那陈氏女!
杀了这满堂宾客!
将这虚伪的喜庆、这肮脏的交易、这锥心刺骨的背叛……统统碾碎!用仇人的血,洗刷这无尽的耻辱!
杀意如沸!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极其危险,凌厉的剑气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搅动着周遭的风雪,形成一个小小的、混乱的气旋!脚下的瓦片,似乎也发出了细微的、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然而,就在那杀意即将冲破临界点的瞬间——
“锵!”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摩擦声,从腰侧响起。
是“沉水”剑!
剑身在他掌心剧烈的颤抖中,与剑鞘内壁摩擦,发出了那一声低沉的、带着金属特有颤音的轻鸣!仿佛一声来自亘古的叹息,又似一声沉痛的警醒!
江砚浑身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那狂暴翻腾的杀意,在这声剑鸣响起的刹那,如同退潮般骤然消散!一股冰冷的、沉重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攥着剑柄的手指,那几乎要捏碎骨骼的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倏然松开。剧烈颤抖的手臂,也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依旧挺立在飞檐之上,风雪之中。
背影孤峭如昔,却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