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初晴。
惨白的阳光费力地穿透稀薄的云层,落在皇宫重重叠叠的琉璃瓦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空气清冽,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江晏被两个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的禁卫军引着,穿过一道又一道森严的宫门。
脚下的金砖光可鉴人,映出他风尘仆仆、略显疲惫的身影。
两侧高耸的朱红宫墙,夹出一条漫长而压抑的甬道,仿佛通向巨兽的咽喉。禁卫军沉重的甲胄摩擦声,在空旷的宫墙间回荡,单调而冰冷。
最终,他被带到一处偏殿。殿门紧闭,门前侍立的内侍垂首屏息,如同泥塑木雕。
“陛下在殿内,请。”引路的禁卫军停下脚步,声音平板无波。
江晏微微颔首,推开了沉重的殿门。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浓重的龙涎香气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中。殿宇空旷,陈设华丽而冰冷。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正凝望着窗外庭院中一株覆满积雪的枯树。
那人身着玄色常服,金线隐绣着暗龙纹,身姿如松,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渊渟岳峙般的威压。仅仅一个背影,便已透出掌控生杀、执掌乾坤的凛然气势。
江晏的脚步在殿门内停下,无声地看着那个背影。
那人缓缓转过身。
正是少东家。
他不再是山野间那个重伤濒死的少年,不再是陋室里挥汗如雨的学徒,甚至不再是王府大婚时那个被喜服包裹的傀儡。
他是皇帝。
新帝。
面容依旧俊朗,甚至因权柄的滋养而更添几分棱角分明的锐利。只是眉宇间那份骄阳般的意气,早已被深重的阴鸷和一种近乎实质的疲惫所取代。
那双曾燃烧着纯粹恨意、也曾映照着山间月色的眼眸,此刻幽深如寒潭古井,所有的光都被吸入潭底,只剩下帝王特有的、深不见底的冷漠和审视。他的目光落在江晏身上,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带着评估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江晏微微垂下眼睑,避开那过于锐利的视线,依着规矩,准备行跪拜之礼。
“免了。”帝王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也带着一丝奇特的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
江晏的动作顿住。
青年帝王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向江晏。
玄色的龙袍下摆拂过光洁的金砖,无声无息。他停在江晏面前一步之遥,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江晏身上。
“许久不见,师父。”青年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江晏腰间那柄古朴的“沉水”剑上,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弧度,那弧度冰冷而讥诮,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残忍。
“师父的剑……”他的目光缓缓上移,重新锁住江砚沉静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原来……也会抖?”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向那个雪夜,扎向那角楼飞檐上锥心刺骨的绝望瞬间!扎向那被强行压下的、几乎焚毁理智的杀意!扎向那柄在他掌中发出悲鸣的“沉水”!
江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低垂的眼睫下,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锐利的痛楚,瞬间穿透了所有的防御,直抵心脏深处!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迅速松开,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他沉默着,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在龙涎香的氤氲和帝王无形的威压下,似乎显得更加孤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