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 《暗夜中的舞步》
"四步舞曲工作室"的玻璃门上,雨滴像透明的蝌蚪一样滑落。
张桂源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银行账户余额,数字刺得眼睛发痛。开业才三个月,工作室的资金链已经岌岌可危。原定今天到账的尾款被客户以"不满意效果"为由拒付,而下周一就是房租缴纳的最后期限。
"还是联系不上王总吗?"陈奕恒从背后走近,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张桂源摇摇头,接过咖啡抿了一口——太甜了,陈奕恒总是记不住他喜欢三分糖。"秘书说他去国外考察了,两周后才回来。"
"那就是故意躲着我们。"陈奕恒拉开椅子坐下,眉头紧锁。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照进来,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也疲惫许多。
工作室开业时的热闹场景仿佛还在昨天。剪彩、表演、媒体采访,还有左铭医生带来的那个关于两代舞者的感人故事。当时他们天真地以为,只要舞跳得好,工作室自然能蒸蒸日上。现实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艺术热情填不饱肚子,舞蹈梦想付不起房租。
"左奇函和杨博文那边怎么样?"张桂源问。两位合伙人上个月去了维也纳,参加杨博文父母当年参与的那个青年舞者计划的纪念活动,顺便为工作室开拓欧洲市场。
陈奕恒滑动手机屏幕:"博文说有几个潜在客户,但都要求先看作品再决定。奇函......"他顿了顿,"奇函转了一笔钱过来,说是他父亲的投资。"
张桂源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出不安的节奏:"我们不能一直靠左奇函家里接济。"
"我知道。"陈奕恒揉了揉太阳穴,"所以我接了星河地产的年会编舞。"
"什么?"张桂源猛地抬头,"那个要求穿充气人偶跳舞的土豪公司?"
陈奕恒的表情变得防御:"他们开价五万,预付30%。足够我们撑到下个月。"
"但那根本不是艺术!那是......"张桂源搜肠刮肚想找一个足够贬义的词,"那是马戏团表演!"
"马戏团也比饿死强!"陈奕恒的声音突然提高,咖啡杯重重放在桌上,棕色的液体溅到财务报表上,"张桂源,醒醒吧,我们不是在学校了,没有奖学金和食堂饭卡。这是真实的世界,房租、水电、员工工资,每一样都要钱!"
张桂源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所以你就出卖我们的艺术底线?"
"艺术底线?"陈奕恒冷笑,"你宁愿饿着肚子守着你高贵的'艺术底线',也不愿意接一点商业工作?工作室是我们四个人的心血,不是你一个人的任性玩具!"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张桂源的心脏。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词。陈奕恒说的没错,工作室是四个人的,他没有权利因为自己的固执让所有人陷入困境。但这个认知并没有缓解他胸口的闷痛,反而让它更加剧烈。
"我需要冷静一下。"张桂源抓起外套冲出门去,甚至没带伞。
室外的雨比他想象的更大。冰凉的雨水瞬间浸透了衬衫,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冰冷的第二层皮肤。张桂源漫无目的地奔跑,直到肺叶燃烧般疼痛才停下来。他发现自己站在星熠学院的室外篮球场边——这里是他和陈奕恒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大一新生报到日,他迟到了,匆匆赶往体育馆的路上撞到了一个高个子男生,那人手里的咖啡全洒在了他的白衬衫上。那个男生就是陈奕恒,当时皱着眉头说了句"看路",然后塞给他一包纸巾就离开了。张桂源后来才知道,这个冷面学长是星熠现代舞专业的明星学生,比他高两届。
雨水混合着汗水从额头流下,刺痛了眼睛。张桂源走到篮球场中央,摆出他们第一次双人合作的起始姿势——那是大一的期中考核,他被临时分配和陈奕恒一组。当时的他紧张得手心冒汗,而陈奕恒全程冷着脸,像个严厉的教官。
音乐仿佛在脑海中响起,张桂源开始跳舞。旋转、滑步、小跳,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如当年。但到了需要双人配合的部分,他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寻找另一个人的重量,最终只能踉跄着停下。
"该死!"张桂源一拳砸向潮湿的空气。没有陈奕恒,这支舞永远无法完成,就像没有陈奕恒,"四步舞曲工作室"也只是一个空壳。
他跪在雨中的篮球场上,任凭雨水冲刷着脸庞。不知过了多久,一把黑伞出现在头顶,遮住了倾盆大雨。
"会感冒的。"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张桂源没有回头,但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你怎么找到我的?"
"猜的。"陈奕恒的声音比刚才在工作室时柔和了许多,"每次心情不好,你都会来这里。"
张桂源转身,看到陈奕恒的裤脚和鞋子已经全湿了,显然找了很久。他的眼眶突然发热,连忙低头掩饰:"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
陈奕恒蹲下身,与他平视:"我也是。不该说那是'任性玩具',工作室对你有多重要,我知道。"
雨滴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某种奇特的节奏。张桂源看着陈奕恒被雨水打湿的睫毛,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雨中跳舞的情景——大三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了户外演出,观众纷纷躲雨,只有他们俩留在舞台上,在雨中完成了整支舞蹈。那天陈奕恒的眼睛也是这么亮,像是把所有的星光都装了进去。
"回工作室吧,"陈奕恒伸出手,"我们一起想办法。"
张桂源握住那只手,熟悉的温度从接触点蔓延开来。陈奕恒拉他起身时,他顺势扑进了对方怀里,湿漉漉的衣服贴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快。
回到工作室时,天已经黑了。雨依然下个不停,敲打着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张桂源换了干净衣服,坐在排练厅的地板上,看着陈奕恒泡了两杯热可可——这次记得只放三分糖。
"我有个想法,"陈奕恒递给他一杯,"我们可以接下星河的工作,但加入自己的创意。不是穿充气人偶,而是用光影效果营造他们想要的'欢乐氛围'。"
张桂源捧着温暖的杯子,热气模糊了视线:"他们会接受吗?"
"总要试试。"陈奕恒坐到他身边,"如果不行,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但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弃我们的艺术标准,也不会放弃工作室。"
张桂源转头看他:"即使这意味着要过一段苦日子?"
"即使这意味着要睡在排练厅。"陈奕恒坚定地回答,然后嘴角微微上扬,"不过你得保证不说梦话,上次集训你半夜喊'再转三度'把我吓醒了。"
张桂源用手肘轻撞他一下,两人相视而笑。排练厅的灯光柔和地笼罩着他们,墙上的大镜子映出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像一幅温馨的画。
"跳舞吧。"张桂源突然说。
"现在?"
"嗯。"张桂源站起来,伸手拉陈奕恒,"没有音乐,就即兴发挥。"
陈奕恒挑眉,但还是站了起来。起初他们的动作是试探性的,像两个刚认识的舞者小心翼翼地探索彼此的空间。渐渐地,默契回来了,张桂源的旋转由陈奕恒稳稳接住,陈奕恒的跳跃与张桂源的滑步完美配合。
没有编排,没有计划,只有身体最诚实的对话。张桂源能感觉到陈奕恒的每一个呼吸,预判到他的每一个转身。他们在镜子前舞动,汗水渐渐浸透后背,但谁都不愿停下。
这支舞讲述着他们的故事——初遇时的碰撞,磨合期的争执,相知后的默契,以及现在的共同奋斗。最后一个动作,陈奕恒将张桂源高高托起,然后缓缓放下,两人的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我们会挺过去的。"陈奕恒低声说。
张桂源点点头,正要回应,排练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西装革履,手里拿着湿漉漉的雨伞。
"抱歉打扰,"男人惊讶地看着他们,"我看到灯还亮着......"
陈奕恒迅速与张桂源分开:"我们已经下班了,如果您想咨询课程,明天早上九点......"
"我是林嘉阳,"男人打断他,"都市文化节的制作人。"他递上一张名片,"刚才路过看到你们跳舞,非常精彩。我们在找一支能为下个月文化节开幕式编舞的团队,有兴趣谈谈吗?"
张桂源和陈奕恒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市文化节是本地最大的艺术活动,开幕式的曝光率和报酬都相当可观。
"当然,"陈奕恒恢复专业态度,"请坐,要喝点什么吗?"
林制作人摆摆手:"不用麻烦。我长话短说,我们需要一支融合现代舞与传统元素的八分钟表演,预算二十万,包括编舞和演员费用。"
张桂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二十万,足够工作室运营半年了。
"我们有兴趣,"他努力保持声音平稳,"可以了解一下具体主题吗?"
一小时后,送走了林制作人,张桂源和陈奕恒站在工作室门口,看着雨势渐小的夜空。路灯在水洼中的倒影摇曳,像是跳动的音符。
"所以,"陈奕恒打破沉默,"星河地产的年会......"
"去他的充气人偶。"张桂源咧嘴一笑。
陈奕恒伸手搂住他的肩膀:"给奇函和博文打个视频电话?他们应该会为这个好消息高兴。"
"嗯,不过先等等。"张桂源转身面对陈奕恒,认真地说,"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像今天这样,一起面对,好吗?不逃避,不独自承担,也不放弃原则。"
陈奕恒的眼中映着路灯的光芒,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我保证。"
他们额头相抵,在雨后的清新空气中安静地站了一会儿。远处,云层渐渐散开,露出一两颗早出的星星。明天可能是个晴天。
张桂源想起大一那年,他问陈奕恒为什么选择舞蹈作为终身职业。当时陈奕恒的回答是:"因为舞蹈不会说谎。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在诉说着最真实的自己。"
现在他明白了,他们的爱情也是如此——不需要华丽的言辞,不需要刻意的证明,只要还能一起跳舞,就说明一切都没变。
"来吧,"陈奕恒轻轻推他一下,"给欧洲那两位打电话。维也纳现在应该是......"
"下午三点,"张桂源自然地接上,"博文肯定正在午睡,左奇函会抱怨我们打扰了他的创作时间。"
他们相视一笑,肩并肩走回灯光温暖的工作室。玻璃门上,"四步舞曲"的logo在雨水的折射下显得格外明亮,像是一个正在实现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