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七年正月，京城尚在岁寒余威里缩着，九阿哥府邸却已透出融融暖意。庭院老梅虬枝疏朗，红蕊映着残雪，新贴的洒金春联与窗花，把年节的喜庆拉得悠长。正院暖阁内，兽耳铜炉烧着银霜炭，暖意熏人。十六岁的九福晋董鄂·婉仪，穿杏子红缠枝莲妆花缎锦袄，外罩银狐毛比甲，倚坐在铺了猩猩绒毯的南炕上。
她垂首捏着针线，手中是件快缝好的婴儿小肚兜，用最软的湖州素绸，针脚细密，正绣着只憨态可掬的虎头，墨绿丝线绣的虎眼炯炯有神。炕桌另一侧摊着几本账簿，是“九洲货行”近月的流水。萨嬷嬷端着甜白釉小盅进来：“福晋，燕窝羹温着呢，歇歇眼，仔细伤神。”
婉仪放下针线，指尖无意识抚过微凸的小腹，唇边漾开温婉的笑。那里正孕育着新生命，奇妙的期待日夜涨满心房。胤禟每日回来，再忙再累也先挨着她坐下，大手小心覆上她的腹，对着那尚不显形的孩儿絮叨货行新鲜事，桃花眼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暖。
窗台上天青釉梅瓶里，斜插着胤禟清晨折的红梅，冷香幽幽。妆台一角，紫檀“九洲同心锁”与系红绳的金钥匙并排而放，沉静如无声的守护。
午后，暖阁静得能听见炭火轻响。婉仪正核对江南绸缎账目，门帘“唰”地掀开，带进股清寒。胤禟裹着石青貂裘大步进来，十七岁的少年身姿挺拔，俊朗脸上却带罕见的凝重，眉宇间又跳着压不住的激动。
他挥手屏退丫鬟，几步坐到炕边，握住婉仪搁在账册上的手。她的手微凉，被他温热的大手裹住。
“婉仪，”他声音压得低，带着喘息，“太医院有准信了！按你说的‘牛痘’线索，他们查遍京郊几十个养牛庄子，真找着了！常年给生痘的牛挤奶的妇人，手上出过疹子却无大碍，周遭闹天花愣是没染上！更绝的是，通州老庄子上的兽医，竟偷偷用病牛痘浆给几个孤儿种了！”
婉仪心猛地提起，反手攥紧他的手：“那些孩子如何了？”声音发颤。
“都平安！”胤禟斩钉截铁，眼中燃着光，“孩子只发了几天低热，身上起些疹子，没几日就好了！太医院的人看着呢！”
婉仪松了口气，顺着话头，似陷回忆：“九爷这么说，我倒记起幼时在阿玛书房翻到本海外杂记，书页发黄，提过种‘牛痘’后得隔离，痘浆要取自症状轻的牛，接种最好选在臂膀外侧，远离心口……”她把安全细节，以模糊追忆的方式嵌进去。
胤禟眼睛亮起来，拉她到窗边紫檀书案旁。案上素笺写满筹谋：“牛痘若成，是天赐契机！咱们上奏求‘内库特许专营’之权！”
他指尖点着计划，眼神灼灼：“其一，打‘皇家防疫’牌！九洲货行独家承制经太医院验定的牛痘苗、银针、药棉、药酒，包装印‘御制’‘钦准’，皇权背书！其二，利润只取两成，五成解入内库，三成设‘惠民防疫基金’，免费给赤贫幼童接种，嘉奖得力官医，钻研痘症防治！”
婉仪凝听，指尖点在“惠民基金”上：“奏陈时不妨添一笔，说此基金是感念皇父仁德，特设以彰圣恩，更显皇父福泽。”
胤禟击掌：“妙！画龙点睛！”看她的目光，满是欣赏与骄傲。
数日后，翊坤宫地龙烧得如春，百合香清雅。宜妃见婉仪被搀扶进来，目光立刻胶着在她微隆的小腹上，喜得眉开眼笑，亲自扶她到暖榻坐下。
“快坐着，仔细累着！”屏退左右后，宜妃拉着她的手，声音激动，“好孩子！你为大清立了泼天大功！牛痘的事额娘听说了，太医院都佩服你！这孩子还没出世就带福，定是有造化的麟儿！”
她从紫檀盒里取出副赤金长命锁，镂刻“长命百岁”，镶着数十颗红宝，正中一颗莲子红宝夺目，坠着三枚金铃：“这是内务府最好的金匠赶制的，等乖孙孙洗三，就给他戴上，保他平安无灾。”
婉仪握着温热的金锁，眼眶微热：“谢额娘厚爱，孩子定会感念您的慈心。”
乾清宫西暖阁，气氛肃穆。康熙帝端坐御案后，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胤禟，重臣与太医院诸人皆屏息。御案上摊着牛痘试验密奏。
太医院院判张懋功上前，声音洪亮：“启奏皇上！三轮试种，三百一十七名幼童九成九仅现低热、出疹，十日内痊愈，无一亡故！且经重症天花之物接触试验，皆安然无恙，确证终身免疫！此法神效，实乃天佑大清！”
殿内一片抽气声。胤禟趁机上前，朗声奏陈“内库特许专营”与“分成基金”计划，从御制权威到利润分配，条理分明，末了特意提“设基金以彰圣恩”。
康熙帝龙颜大悦：“准奏！着内务府、户部、太医院协同胤禟筹办，依奏办理！”
一直沉默的胤禛忽然出列：“启禀汗阿玛，当务之急需详查近十载痘疫档案，留比对铁证；另编接种章程附图示，分发州县，杜绝庸医误事。”
康熙帝眼中露激赏：“老四所虑周详！准！”胤禟躬身领命时，飞快向胤禛投去感激的眼。胤禩依旧含笑，袖中手却指节泛白。
傍晚，九阿哥府邸暖阁烛火通明。胤禟带着疲惫与喜悦归来，先把耳朵贴上婉仪的腹，听了片刻才抬头，眉飞色舞：“成了！汗阿玛全准了！四哥还帮着提了点子，句句在理！咱们的孩儿真是福星！”
他献宝似的掏出个黄杨木方盒，打磨光滑，刻着祥云纹：“这叫‘九巧玲珑盒’，按‘天、地、人’三才之序能打开。”
婉仪依着指引按动，盒盖“咔哒”弹开，清雅茉莉香飘散，里面躺着只羊脂白玉小老虎，拇指大小，憨态可掬。
“给你和孩儿的。”胤禟眼中满是温柔。
婉仪拿起玉虎贴在脸颊，抬眸望他，眼中柔情似水：“爷有心了，孩子定会喜欢。”
胤禟揽过她，大手覆在她的腹上，声音低沉：“婉仪，谢谢你。有你在，这‘平安乐’的路才走得踏实，有奔头。”婉仪把头埋进他颈窝，唇角弯起满足的弧度。暖阁里，炭火轻响与两人的呼吸交织，静谧而幸福。
夜色深沉，婉仪躺在锦被中，胤禟的手仍覆在她腹上。枕畔，黄杨木盒散发着茉莉香，与金钥匙、同心锁并排。
牛痘曙光刺破阴霾，基金泽被苍生，腹中生命正悄然生长。指尖摩挲着玲珑盒的祥云纹，改变历史的洪流正润物无声地推进。宜妃的金锁，胤禟的玉虎，都载着对新生命的期许，像沉甸甸的希望。
窗外春寒料峭，迎春枝已萌出嫩黄花苞。婉仪侧过身，将手叠在胤禟的手上。掌心下是血脉的悸动，更是关乎家国的希望。
紫禁城星空高远，九阿哥府邸灯火温暖。年轻夫妻的心跳相依，新生命在孕育，惠泽千秋的仁政正拉开序幕。前路纵有风霜，同心同德便无惧。婉仪闭上眼，唇边漾着满足的浅笑，沉入梦乡。梦里，金锁叮咚，玉虎嬉戏，胤禟的眼亮如星辰，照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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