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七年暮春,九阿哥府邸庭院深深。西府海棠开得如火如荼,粉白花瓣落满青石径;丁香丛吐着紫穗,馥郁香气浮在暖风里。正院暖阁窗扉半启,和风裹着草木清气涌进来。十七岁的婉仪斜倚在临窗贵妃榻上,孕肚高高隆起,行动带些笨拙,却透着沉淀的温婉。她穿鹅黄云纹软缎常服,外罩银狐毛比甲,乌发松挽,簪支素银扁簪。
小几上放着新渍的胭脂梅,酸香诱人,旁边摊着几本山水游记。婉仪一手抚着腹部,感受着里面两个小家伙活泼的胎动,唇边漾着温柔浅笑;另一只手摩挲着枕边黄杨木 “九巧玲珑盒”,盒内干茉莉散着宁谧淡香。
萨嬷嬷坐在榻边小杌上,低头缝着婴儿襁褓,针线在细棉布上穿梭。春日暖阳透过窗棂,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里凝着岁月静好的安宁。妆台一角,宜妃所赐的赤金镶红宝长命锁,在光下熠熠生辉。
“快了……” 每一次胎动都像无声的对话,在她心中荡起奇妙联结。牛痘已由朝廷密旨推向全国,惠民药局在各地初具雏形,她和胤禟期许的 “平安乐”,正润物无声地拓展开来。对即将到来的分娩,她有丝紧张,更多的是对新生命的憧憬,和对胤禟始终陪伴的笃定。
京城西城,毗邻坊巷的街市上,新开了家铺面。没有锣鼓鞭炮,只一块乌木匾额悬在门楣,上书 “九洲济世堂”,下方小楷 “惠民防疫,施医赠药”。
铺面干净敞亮,分区明晰:诊脉区几张榆木桌,老郎中正为病人切脉;整面墙的药柜前,伙计按方抓药,戥子称得一丝不苟;靠门处设 “防疫施药处”,条案上码着防感药茶包、生石灰粉包,还有解说牛痘接种的图文册子 —— 这些都由惠民基金支付,贫苦人凭里正凭条可免费领。
十八岁的胤禟穿靛蓝细棉布长袍,外罩同色半旧马褂,在堂内坐镇。婉仪虽没来,却让萨嬷嬷送了几匹松江细棉布和金银花、板蓝根,以 “九福晋慈心” 的名义捐给堂里,专做绷带、药囊,接济无钱抓药的人。他指着这些物资,对管事沉声道:“务必用在最急需处,半分虚耗不得。”
开张数日,问诊抓药的百姓络绎不绝。领免费药包的贫苦老人、妇人捧着纸包,念叨着 “九爷仁德”“九福晋菩萨心肠”。胤禟站在堂角,看着这些质朴的感激,心中涌着沉甸甸的满足 —— 这远胜过货行日进斗金的喜悦。他对管事低语:“济世堂账目单独立册,盈亏都从货行总利里补。这堂,要长久办下去。”
翊坤宫暖香融融。宜妃见婉仪被搀扶进来,目光立刻黏在她格外大的孕肚上,心疼地招手:“快坐下!仔细脚下!” 又吩咐,“去请赵太医,给九福晋请个平安脉。”
赵太医三指搭在婉仪腕间,诊了许久,眉头微动,换手再诊。末了他起身作揖,声音激动:“恭喜娘娘!恭喜九福晋!福晋此脉滑利如珠,圆转流利 —— 是双生吉兆!”
“双生子?!” 宜妃猛地站起,脸上绽开大笑,几步走到婉仪面前,拉着她的手喜不自胜,“哎哟!我的好哈琳!你真是爱新觉罗家的福星!天大的祥瑞!” 她忙吩咐宫女,“让膳房每日炖血燕、蹄筋汤送去九阿哥府!库房那几支老山参也一并送去!要什么只管开口,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婉仪抚着胎动剧烈的腹部,又惊又喜:“弘晸…… 茉雅奇…… 你们终于要来了吗?”
双生喜讯飞入乾清宫,康熙帝龙颜大悦,当即赏了极品血燕、百年老山参,传口谕:“待小阿哥小格格落地,朕必有厚赏!” 九阿哥府邸再次成了紫禁城内外的焦点。
几日后,九阿哥府邸后花园。暮春阳光暖融融的,婉仪由萨嬷嬷搀扶着,在卵石花径上踱步,活动浮肿的腿。园中芍药初绽,姹紫嫣红,蜂蝶萦绕。
胤禟步履匆匆自月洞门而入,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他扶住婉仪的手臂,声音低沉:“婉仪,刚得急信,四哥府上的弘晖阿哥…… 染上痘疫了!”
婉仪心口一沉 —— 历史洪流虽转,弘晖的劫难还是来了!
“病势凶险,高热不退,痘点紫暗,太医说…… 凶多吉少!” 胤禟语速急促,忧色深重,“四哥四嫂守在床边,太医院院判都去了,也束手无策!”
巨大的紧迫感攫住婉仪,她反手抓住胤禟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衣料,声音发颤:“九爷!快!你亲自去!带府里备用的牛痘苗,还有精通此法的刘太医!立刻去雍王府!”
胤禟愕然:“牛痘苗是防未染之人的!弘晖已经发病,痘点都透出来了,这如何使得?”
“使得!” 婉仪眼神灼亮,语气斩钉截铁,“我恍惚记得,幼时在阿玛书房那本残破海外杂记上,最后几页提过一句:痘疹初起,疹点将出未出时,及时接种牛痘,或可引毒外达,减轻凶险!如今弘晖命悬一线,太医束手,何不死马当活马医?总强过坐以待毙!” 她再借 “古籍” 之说,字字千钧。
看着妻子发白却坚定的脸,胤禟胸中热血上涌,犹豫瞬间消散。他重重点头:“好!我信你!” 转身冲府门,厉声疾呼:“备马!拿我的令牌!速召刘太医!取库中痘苗!要快!”
雍王府正院厢房外,空气凝重如凝固。胤禛负手立在廊下,面沉似水,周身寒气凛冽;四福晋眼圈红肿,死死绞着帕子。太医们惶然进出,每一次门扉开合,都牵动着门外的心弦。
“让开!我见四哥!” 胤禟带刘太医直闯而入,冲到胤禛夫妇面前,攥着冰裂纹瓷瓶,目光灼灼,“四哥!四嫂!救弘晖!让我试试!”
“试什么?” 胤禛眸光如寒刃扫过他手中的瓶。
“牛痘苗!” 胤禟语速飞快,“婉仪忆起古籍所载,痘疹初起凶险时,接种此苗或可引毒外达,转危为安!这是最后一线生机!”
胤禛瞳孔骤缩!荒诞!风险如深渊!他盯着紧闭的房门,里面传来幼子痛苦的呻吟。太医的叹息如重锤砸在心口。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试!”
厢房内灯火通明。弘晖躺在锦被中,高热烧得小脸通红,手臂上已见紫暗痘疹。所有人屏息注视下,刘太医手微颤,用银簪蘸取牛痘浆液,在弘晖臂膀外侧划开细微创口,将浆液涂上。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烛火不安跳跃。
一夜煎熬,雍王府灯火未熄。胤禟守在门外,与胤禛并肩而立。晨曦微露,房门打开,张院判疲惫出来,脸上带着激动:“禀四爷!四福晋!九爷!大阿哥高热稍退,神志稍清!疹点由紫暗转红润了!虽未脱险,凶险已缓!是转机啊!”
胤禛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挺直的背脊似卸下千钧重担。他转头看向熬红了眼的胤禟,眼神复杂 —— 有难以置信,有探究,更有深藏的震动。
就在雍王府为弘晖一线生机稍缓时,九阿哥府邸骤然陷入巨大狂喜!
黎明时分,婉仪于睡梦中发动。产房内,灯火通明,稳婆指令与婉仪痛呼声交织。数时辰后,一声嘹亮啼哭划破凝重:“生了!是个小阿哥!母子平安!”
未等喘息,又一声细弱啼哭响起:“又… 又是一位小格格!龙凤呈祥!天大的福气啊!”
产房内外爆发出欢呼。胤禟不顾 “产房污秽” 的阻拦,直冲进去。浓重血腥与药味中,他第一眼看到产床上婉仪苍白却幸福的脸,几步冲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哽咽道:“婉仪… 辛苦你了… 我的好婉仪…”
他看向身侧两个襁褓,两张皱巴巴的小脸映入眼帘。他伸出颤抖的手指,轻碰女儿茉雅奇的脸蛋,又碰儿子弘晸的小拳头,酸涩与甜蜜涌上鼻尖,咧开嘴傻笑,眼泪却滚落下来。
婉仪虚弱侧头,看着他又哭又笑的傻样,感受着身侧的温热,痛楚与疲惫化作满足:“九爷… 看… 我们的… 弘晸… 和… 茉雅奇…”
数日后,九阿哥府邸满是洗三礼的喜气。康熙帝赏赐的珍宝、宜妃送来的滋补品、各府添盆礼堆满库房。正院暖阁熏着百合香,婉仪靠在床头,面色渐红润,怀中抱着裹在杏子红锦缎里的茉雅奇,轻哼摇篮曲。胤禟姿势僵硬地抱着宝蓝色襁褓里的弘晸,在屋内小心踱步,笨拙得像捧稀世珍宝,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傻笑。
管事嬷嬷进来回禀:“福晋,雍亲王福晋来了,在外厅候着,要当面谢您。”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走进来,穿香色团花常服,神色疲惫却带着感激。她走到床前深深万福,声音哽咽:“九弟妹!谢你的大恩!弘晖昨日疹退热清,太医说凶险已过!若非弟妹急智,九弟星夜驰援… 弘晖他…” 她握住婉仪的手,泪光闪闪。
婉仪忙道:“四嫂快别如此!弘晖吉人天相,平安就好。”
门外小厮高声禀报:“爷!福晋!济世堂管事报喜!京郊第一批接种牛痘的三千孩童,全度过观察期,无一人出险!百姓供起长生牌位,感念九爷九福晋仁德,颂扬皇上天恩呢!”
婉仪听着怀中女儿的呼吸,看着胤禟臂弯里儿子挥舞的小拳头,闻着弘晖脱险、牛痘成功的消息,百感交集。改变胤禌早夭,推动甘薯扎根,撒下卫生种子,如今救了弘晖,推广牛痘… 她这只异世蝴蝶,终以温柔方式,改写了遗憾的轨迹。
胤禟将弘晸放进摇床,走到床边拥住婉仪和茉雅奇,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满足:“婉仪,谢谢你… 给了我完满的家,也给了苍生‘平安乐’的盼头。”
窗外,暮春阳光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