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月光的声音破碎不堪,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再次感受到那本乐谱砸落在地时的冰冷触感和监护仪长鸣的绝望,“可我…我连她万分之一的闪耀都做不到…我只会对着她留下的乐谱发抖…我害怕站在她曾经的位置上…我害怕…让她的星辰彻底熄灭……”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丰川玲奈,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自我厌弃:“这样的我…怎么可能赢得了你们?怎么可能…实现姐姐那样宏大的愿望?”
玲奈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重担压垮的女孩,心中那丝因“遗愿”而起的涟漪彻底平复了。她的眼神变得异常清澈和坚定。
妥协?放水?用乞求换来的胜利?
不!
那是对逝者梦想最大的亵渎!是对音乐本身神圣性的践踏!
玲奈站起身,走到水无月光面前,微微俯身。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清丽的侧影,她的声音比晚风更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水无月光的耳中:
“就算现在用这种方式‘赢’了我,以后呢?面对更强大的对手呢?请相信你自己,水无月光。”
“可我……我只是姐姐的跟班……我感觉自己不行……” 水无月光依旧沉浸在自我怀疑中。
玲奈直起身,抬头望向渐暗的天穹。几颗早出的星辰已在深蓝色的幕布上悄然亮起,闪烁着微弱却执着的光芒。她伸出手,指向那点点星光,声音如同吟诵:
“这又怎么样呢?小光,你看——” 她的指尖仿佛牵引着星光,“星星,哪怕是在最深沉的黑夜里,也依然在努力地、闪闪发光啊。”
“闪耀的星星……” 水无月光下意识地顺着玲奈的指尖望去,喃喃重复着。那微弱却恒久的光芒,似乎在她黯淡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火种。
玲奈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水无月光,银色的眼眸里仿佛也盛着星光,带着鼓励和期许:“说出你内心真正的声音吧。不是复述遗稿,而是让属于你自己的、承载着星之回响的声音,响彻舞台!”
水无月光怔怔地望着玲奈,又抬头望向越来越明亮的星辰。眼中浓重的迷茫似乎被星光驱散了一些,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勇气在心底悄然滋生。她用力点了点头。
玲奈见她似乎被点醒,不再多言。她转身,准备离开。“那小光,如果还有其他事情,随时联系我。” 她背对着水无月光,挥了挥手。
水无月光还沉浸在思绪中,下意识地点头回应。
玲奈刚走出十几步,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带着羞恼和难以置信的惊呼:
“等、等等!!!”
玲奈停步,疑惑地转过身。
只见水无月光站在秋千旁,夕阳将她整个人染得通红,脸颊更是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她指着玲奈,又羞又急,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度:“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玲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银眸瞬间弯成了狡黠的月牙儿,嘴角勾起一个恶作剧得逞般的、极其“坏心眼”的笑容,语气轻快又无辜:
“嗯?‘小光’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 水无月光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和对方那副“做了坏事还理所当然”的表情弄得语无伦次,羞愤交加之下,只能跺着脚,像个被抢了糖果的孩子般,对着玲奈的背影大声控诉:
“笨蛋!笨蛋!大笨蛋!!!”
玲奈听着身后气急败坏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她脚步轻快地融入渐深的暮色,只留下一个让水无月光又气又恼、却仿佛被星光悄然照亮了心房的背影。
排练室里的空气有些凝滞。鼓手风间瞬烦躁地转着鼓棒,贝斯手雾岛静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键盘手七海辉盯着合成器屏幕发呆,吉他手天野流星则一遍遍擦拭着本已锃亮的琴颈。只有水无月光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面前摊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眉头紧锁,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没有落下。
从十六强一路杀到四强,过程远比她们预想的顺利。对手或因经验不足,或因风格相克,并未给她们造成真正的威胁。她们依靠着姐姐水无月星留下的、充满力量与希望的遗稿,以及成员们日益娴熟的配合,一路高歌猛进。但这份顺利,在四强名单公布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蚀乐队 (Eclipse)。
这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那首在练习室偷偷听过无数遍的《荒城之月》,其磅礴的气势、冷冽精准的编曲、丰川玲奈穿透力十足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声线,早已成为他们认知中不可逾越的高山。
“光……” 雾岛静最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新歌…有头绪了吗?”
水无月光像是被惊醒,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倔强取代。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嗯!在…在想!”
天野流星停下擦拭的动作,看向光,眼神复杂:“光,星姐的曲子已经很完美了。我们只需要把它们演绎好……” 她的潜台词很明显:面对蚀这样的对手,稳妥地发挥姐姐的遗作,或许是她们唯一能保住体面的方式。贸然更换新曲,风险太大。
“我知道!” 水无月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坚持,“我知道姐姐的歌很好!但是…但是…” 她攥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发白,“我们一直…一直都在用姐姐的眼睛看世界,用姐姐的声音歌唱!这真的是姐姐想要的‘NOVA’吗?这真的是…我们自己的‘星尘回响’吗?”
她的话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成员们面面相觑,排练室再次陷入沉默。他们理解光的挣扎,从她接任主唱的那一刻起,这份“继承”与“自我”的矛盾就如影随形。星姐的遗作是瑰宝,也是沉重的冠冕。
“可是,时间太紧了,光。” 七海辉担忧地开口,“离比赛只有一周了。新歌的编曲、磨合…蚀乐队不是之前的对手,他们……”
“我知道时间紧!我知道对手很强!” 水无月光猛地站起来,小凳子被她带倒,发出“哐当”一声响。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心。“如果对手是蚀!哪怕就是赢不了!我也要想…更想唱出我们自己的声音!”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
“姐姐说,要‘我们要展翅高飞,我们要成为闪耀的星星’!如果连站在最强对手面前的勇气都没有,连发出自己声音的尝试都不敢,那我们算什么‘星尘回响’?我们怎么对得起姐姐燃烧到最后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声音变得柔和却更加坚定:
“输,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连闪耀一次的机会都放弃!哪怕只有一瞬,哪怕只是像流星那样短暂,我也想…让所有人看到,属于水无月光,属于流星、静、辉、瞬,属于我们‘星尘回响’自己的光!”
她拿起笔记本,上面虽然只有寥寥数行涂改的歌词,还有些幼稚和生涩,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她看着队友们,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拜托大家!和我一起,拼尽全力!无论结果如何,我们要在‘星耀乐赏’的舞台上,拿出最闪亮、最无悔的样子!让姐姐看到,她的星星,还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地…闪耀着!”
水无月光的话语,如同拨开了排练室凝滞的阴霾。风见瞬停止了转鼓棒,他咧开嘴,露出一贯热血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猛地一敲吊镲:“哐——!”
“说得对!光!管他蚀不蚀的!干就完了!炸它个窟窿!” 鼓声如同战鼓擂响。
雾岛静脸上露出温柔而释然的微笑,手指在贝斯弦上划过一道沉稳的低音:“嗯。唱你想唱的吧,光。我们跟着你。”
七海辉推了推眼镜,指尖在键盘上跳跃出一段充满可能性的旋律:“新的声音…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试试看!”
天野流星看着眼前眼神坚定、仿佛第一次真正站在主唱位置上的水无月光,又看了看被点燃斗志的伙伴们,最终,她释然地笑了笑,将吉他背带调整好,手指按上熟悉的和弦:“好。那就…让蚀听听看,我们星尘回响的‘新星’之声!”
排练室里,紧张和焦虑被一种破釜沉舟的激昂所取代。水无月光看着队友们信任和鼓励的眼神,鼻子有些发酸,但更多的是力量。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用力写下新的句子,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仿佛是她挣脱束缚、破茧而出的宣告。
属于水无月光自己的星之声,即将在注定失败的战场上,发出最璀璨、最无悔的初啼。他们要的,不再是“晋级”,而是“闪耀”!即使前方是名为“蚀”的深邃黑夜,她们也要做那拼命燃烧、划破天际的星尘。
宴会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芒,将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和盛装宾客映照得如同舞台剧布景。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以及精心烹制食物的混合气息,交织成上流社会特有的浮华乐章。丰川清告——祥子的父亲,正红光满面地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庆祝他主导的某个大型地产项目获得巨额利润。
在这片衣香鬓影中,丰川玲奈的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没有像其他年轻女孩那样穿着华丽的晚礼服,依旧是一身月之森的冬季校服改制而成的深色羊毛裙装,款式简洁到近乎朴素,唯一的点缀是领口那枚温润的日之石吊坠,在灯光下流转着内敛的金辉。她安静地坐在角落一张高背椅上,小口啜饮着玻璃杯中的清水,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人群中央的丰川祥子。
祥子今晚穿着量身定制的、带有哥特元素的黑色小礼服,脸上挂着得体的、符合“丰川家大小姐”身份的优雅微笑,正娴熟地与几位商界要人交谈。当她的视线与角落里的玲奈相遇时,那完美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深处瞬间冻结,如同两道淬了冰的利刃,无声地在空气中碰撞、交锋,旋即又各自移开,仿佛只是陌生人之间无意的对视。姐妹间的鸿沟,在这衣冠楚楚的场合下,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冰冷。
“玲奈。”一个温和而带着独特韵律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玲奈转过头,脸上那层疏离的冰霜瞬间融化,露出一个真切而带着依赖感的微笑:“奈美阿姨。”
森美奈美(睦的母亲)端着一杯香槟走了过来。她穿着剪裁精良的墨绿色丝绒长裙,气质雍容华贵,与玲奈的朴素形成鲜明对比,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异常和谐亲昵。奈美自然地坐在玲奈旁边的椅子上,伸手将她一缕滑落的栗棕色发丝轻柔地别到耳后,动作熟稔而充满怜爱。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母亲般的亲昵。
“今天的晚宴,很热闹。”奈美看着人群中心春风得意的丰川清告,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转而看向玲奈,翡翠般的眼眸里带着关切,“‘星耀乐赏’的比赛,进行得怎么样了?有信心挺进决赛吗?”她问得随意,但眼神却透着了然。
玲奈放下水杯,银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澈:“嗯,尽力而为。对手都很强,但我们会全力以赴。”她的回答很官方,但在奈美面前,那份全力以赴的决心显得格外真实。
奈美看着玲奈沉静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复杂:“有时候真觉得,你比我家那个闷葫芦更像我的女儿。”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和由衷的亲近,“至少你会跟我聊聊天,会对我笑。”
玲奈的嘴角弯了弯,没有接话,只是端起水杯又抿了一口,默认了这份超越血缘的亲近。在森美奈美身边,她可以短暂地卸下“丰川玲奈”的沉重外壳,做回一个会被人疼爱的普通少女。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
一个喝得微醺、穿着昂贵西装却掩不住傲慢气质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凑了过来,脸上堆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目光在玲奈身上逡巡,故意提高了音量:
“哟!这不是丰川家的大小姐吗?今晚怎么穿得这么…‘简朴’?”他刻意拖长了“简朴”二字,带着明显的嘲弄,“听说你父亲…哦,不对,”他故作失言地拍拍脑门,眼神瞟向人群中心的丰川清告和祥子,恶意满满,“瞧我这记性!是丰川健吾先生!那位‘大名鼎鼎’的丰川健吾先生的女儿!对吧?怎么,健吾先生今天没来参加清告先生的庆功宴?是不是…不太方便啊?哈哈!”
他的声音不小,周围一些宾客被吸引,纷纷侧目,目光在玲奈和那个男人之间游移,带着探究和看热闹的意味。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森美奈美眼神一冷,正要开口,玲奈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她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礼貌的浅笑。她银色的眼眸平静地直视着那个挑衅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
“这位先生,家父的行踪,似乎与您无关。”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倒是您,佐藤商事新任的海外业务主管,佐藤健一先生,”她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和职位,让男人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看起来心情不错。想必是上周挪用子公司‘东南亚发展基金’那笔三亿日元的款项,暂时填补了您个人在股票上一点点几亿的失误,让您松了一口气?”
佐藤健一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端着酒杯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酒液都洒了出来。他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震惊和鄙夷。
玲奈说完,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甚至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冰冷的终结意味:“所以,与其关心家父是否出席,不如想想如何应对您自己公司的‘内部审查’和可能面临的‘商业欺诈’诉讼吧,佐藤先生。祝您好运。”
她不再看那个面如死灰、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废物,转身对身旁神色复杂的森美奈美轻声说:“奈美阿姨,我去下洗手间。”然后,她从容地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走向宴会厅侧门。那朴素的身影在满室华服中,此刻却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死寂的宴会厅才重新响起压抑的议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和后怕。
“她怎么知道的…这太可怕了…”
“她不会……连我们的事情都知道吧?”
“不愧是…丰川定治的孙女…简直是恶魔。”
“佐藤这次是完蛋了…”
…………
丰川祥子看着玲奈离开的背影,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明白,这个“妹妹”,远比她想象中更危险,也更…难以捉摸。
森美奈美看着玲奈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既有骄傲,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玲奈在丰川家这个泥潭里淬炼出的锋芒,有时锋利得让她心疼。
宴会终散。一辆线条刚硬、气势沉稳的黑色林肯领航者早已停在门口,无声地彰显着其主人——丰川定治——的权势。当然,如果不是有硬性要求,丰川玲奈连领航者都不想坐。
司机恭敬地为玲奈拉开车门。
“今天的事情可真麻烦。”
玲奈坐进宽敞舒适的后座,隔绝了外面浮华冰冷的世界。她疲惫地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日之石,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慰藉。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倒映在她银色的瞳孔中,变幻莫测。
晚宴的喧嚣、佐藤的丑态、众人的敬畏…都已成为过去式。她的思绪,已悄然飘向即将到来的、更残酷的战场——“星耀乐赏”的四强赛。在那之后,才是她与姐姐真正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