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天光还没完全亮透，窗户玻璃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张桂源坐在床边，后脊挺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弓弦。阿吱均匀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一下一下拂过他的脖颈，又轻又痒。
“呼……”他悄悄吐出憋了整晚的气，肩膀垮下去一点，后背却还是僵着。窗外的天色从深蓝变成灰蒙，雨已经停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谁在耳边说悄悄话。
张桂源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昨天就是这双手，紧紧抱着缩在怀里发抖的阿吱。她身上草莓牙膏的甜味好像还留在他胸口，蹭在他睡衣上的眼泪痕迹也没干透，摸上去有点硬。
“哥……别走……”
阿吱突然嘟囔了一句，小手在被子里摸索着，抓住了他的衣角。张桂源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一样想抽回衣服，动作却又猛地顿住。借着窗帘透进来的微光，他看见阿吱眉头皱着，眼角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睡着都不安稳。
“怂货。”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小心翼翼地把衣角从她手里抽出来，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玻璃。刚要站起身，右脚却不小心碰到了床底下的保温杯。
“哐当！”
保温杯倒在地上，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巨响。张桂源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慌忙弯腰去扶，手指刚碰到杯子，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哥？你醒啦？”阿吱揉着眼睛坐起来，粉色兔子睡衣的帽子滑到后脑勺，露出乱糟糟的头发，像只刚睡醒的小猫，“天还没亮呢，你起这么早干嘛？”
张桂源背对着她，假装整理床单：“睡不着，起来走走。”他的声音有点哑，昨晚一夜没合眼，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哦。”阿吱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跳下床，光着脚丫跑到他身边，“昨天谢谢你啊，要不是你陪我……”
“举手之劳。”张桂源打断她，往旁边挪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他不敢看她，怕看到她眼睛里那亮晶晶的光，怕自己又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阿吱似乎没察觉他的不自在，自顾自地说：“雷声好大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手这么烫，抱着你像抱着暖水袋。”她说着，伸手想去碰他的胳膊。
“我去洗脸。”张桂源猛地转身躲开，大步走出房间，连拖鞋都忘了穿。冰凉的地板踩在脚下，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走廊静悄悄的，父母房间的门紧闭着。张桂源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他刚才差点就回头了，差点就……
“啪！”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不大，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张桂源你是不是疯了？她是你妹妹。”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抽油烟机嗡嗡地转起来。张桂源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睡衣，硬着头皮走过去。
张母背对着门口站在灶台前，银色的菜刀在案板上起落，发出规律的“咚咚”声。晨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醒了？”张母头也没回，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嗯。”张桂源走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让他打了个激灵。
厨房安静下来，只有菜刀切菜的声音和抽油烟机的嗡嗡声。张桂源低着头，假装认真洗手，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张母的动作。她切的是姜丝，细细的，均匀地散在案板上。
“妈，我来吧。”张桂源擦了擦手，想去拿她手里的菜刀。
“不用。”张母轻轻躲开，把姜丝倒进热油锅里。“滋啦”一声，白烟冒起来，带着刺鼻的姜味。“你坐着吧，早饭马上就好。”
张桂源只好缩回手，在餐桌边坐下。桌子上摆着三个碗，却被张母刻意分开放，两个在这边，一个在对面，像楚河汉界一样分得清清楚楚。他注意到张母的眼睛有点肿，眼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昨晚也没睡好。
“砰！”张母把一碟切好的咸菜重重放在桌上，声音吓得张桂源一哆嗦。她转身去盛豆浆，背影挺得笔直，肩膀却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阿吱哼着歌走进厨房，梳洗一新，换了件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甩来甩去的。“妈，早啊！哥，你怎么不吃？”她自然地坐到张桂源旁边的位置，拿起筷子夹了根油条塞进嘴里。
张桂源浑身僵硬，往旁边挪了挪椅子，尽量离她远一点。“我……我等会儿再吃。”
“哦。”阿吱点点头，没发觉他的异常，自顾自地说，“妈，你今天做的豆浆特别好喝！比外面买的还香醇。”
张母端着豆浆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放在阿吱面前：“是吗？多喝点。”她的目光扫过张桂源，眼神冰冷冰冷的，像结了冰的湖面。
“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阿吱终于发现不对劲，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张桂源猛地拍开她的手，声音大得吓人。阿吱被他吓得缩回手，眼睛红红的，委屈地看着他。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抽油烟机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嗡嗡地响着，震得人耳朵疼。
“我……我不是故意的。”张桂源看着阿吱泛红的眼眶，心里一紧，声音软下来，“就是没睡好，有点烦。”
阿吱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是不是我昨晚太吵了？”
“不关你的事。”张桂源叹了口气，心里像塞了团棉花，堵得难受。他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饭吧。”张母突然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她夹起一块腐乳，放进张桂源碗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像触电般缩回手。
“你最近好像很累，要多补补身体。”张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盯着张桂源，一字一句地说：“男孩子要知道分寸，别让爸妈操心。”
张桂源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我知道了。”他低着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
“妈说得对，哥你最近是怪怪的。”阿吱的声音带着天真，“以前你都会陪我打游戏到很晚，现在吃完饭就躲回房间，叫你都不出来。”
张桂源心里一酸，抬头看向阿吱。她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完全没察觉到餐桌上暗流涌动的紧张气氛。他突然很想告诉她真相，告诉她自己为什么躲着她，告诉她……
不行。
他猛地掐了自己一下，把那些危险的念头压下去。“最近学习有点忙。”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这样啊。”阿吱有点失落，但很快又兴奋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了哥，周末我们去看电影吧？新上了那个动画片，听说特别好看！”她把手机凑到张桂源眼前，屏幕上是电影海报。
栀子花香顺着她的动作飘过来，带着洗发水的清香。张桂源的心跳瞬间加速，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昨晚她就是这样靠在他怀里，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脖子上……
“哥？你看啊。”阿吱见他没反应，又把手机往他眼前递了递，胳膊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
像有电流窜过全身，张桂源猛地往后一缩，手肘撞到了放在桌边的豆浆碗。“哗啦！”豆浆洒了一桌，顺着桌布往下滴，在他的牛仔裤上洇出一大片湿痕。
“哎呀！”阿吱惊叫一声，连忙抽了纸巾去擦桌子。张母也站了起来，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没有帮忙。
“对不起对不起。”张桂源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豆浆却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越擦越脏。
“哥你别动，我来。”阿吱蹲下身，拿着抹布帮他擦裤子上的污渍。她离得很近，张桂源甚至能闻到她发间的香味，看到她认真的侧脸。这一刻，他突然很想把她抱进怀里，告诉她自己有多害怕，有多挣扎。
“够了！”张母突然厉声喝道。阿吱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
张桂源抬起头，对上母亲冰冷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失望和痛心，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他的心。
“坐下吃饭。”张母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抹布，扔进垃圾桶，然后重新坐下，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餐桌上的气氛比刚才还要压抑。张桂源低着头，一口一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阿吱也不敢说话了，小口小口地喝着豆浆，时不时偷偷看张桂源一眼。
就在早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张母突然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慢悠悠地说：“对了，你表哥下周要来住一阵子，客房已经收拾好了。”
张桂源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表哥？哪个表哥？”他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却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哥毫无印象。
“你大姑家的儿子，”张母淡淡地说，“来这边找工作。年轻人做个伴也好，省得你整天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张桂源和阿吱之间的空位。
张桂源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这哪里是找个伴，分明是找个监视他们的人。
“知道了。”他低着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桂源，”张母看着他，眼神锐利如刀，“你是哥哥，要懂事，尤其要注意分寸，别让外人看笑话。”
“妈，我……”张桂源想说什么，却被母亲一个眼神制止了。
“表哥？”阿吱终于忍不住开口，困惑地看看张母，又看看张桂源，“我怎么没见过？他会住很久吗？”
张桂源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摸了摸阿吱的头发：“傻丫头，吃你的饭。”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柔软的发丝，心里却像刀割一样疼。
阿吱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低下头继续吃饭。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紧紧困在里面。
张桂源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警钟。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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