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魄十年
>尚书府小公子裴花弃七岁那年,遇见随父进京的戍边将军独子萧琅夜。
>宫宴桂花树下,小将军指着月亮起誓:“等下次桂花开,我一定回来找你。”
>十年间桂花开了十次,萧琅夜杳无音信。
>第十一年秋,裴花弃被父兄逼着在御前献舞。
>他赤足踏碎金盏,折下最艳的桂枝递向新晋的镇北侯:“将军可要?”
>满座哗然中,萧琅夜攥住他流血的手腕:“我的花,只准跳给我一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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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府后园那株老桂,又开了。
浓烈甜香沉甸甸压下来,几乎令人窒息。裴花弃把自己蜷进粗壮树干上那个陈年的空洞里,像一粒被遗忘的果核。十年了,这树洞几乎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树皮粗粝的纹理早已磨得光滑,深深印刻进他单薄的脊骨。香气太盛,熏得人头晕目眩,他闭上眼,指尖却固执地、一遍遍抚过左腕内侧那道早已愈合的旧疤——一道细长微凸的月牙白,在苍白的皮肤下隐约浮动。
那年他才七岁,同样是在这棵桂树下,父亲为戍边归来的萧老将军设宴接风。满府喧腾,丝竹刺耳,他被这鼎沸人声搅得心烦,独自溜到这僻静处。刚爬上树杈,底下却传来一声嗤笑:“哪家的小猴儿?”
他惊得差点摔下去,低头看见一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少年。一身玄青箭袖,窄腰束得利落,袖口和下摆沾着新鲜尘土,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那少年仰着头,眉眼在透过枝叶缝隙的细碎阳光里异常清晰,鼻梁挺直,嘴唇线条分明,像一把刚出鞘的刃。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边关旷野的凛冽和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
“你才像猴!”裴花弃有些恼怒,又有些被撞破的羞赧,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桂花枝。那是他刚从高处折下的,带着清晨的露水。
少年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非但不恼,反而利落地几下攀援,眨眼便坐到了他对面的枝杈上。动作矫健得如同林间豹子。“身手不错嘛,小猴儿,”他晃着腿,姿态闲适,“我叫萧琅夜,你呢?”
“裴花弃。”他小声回答,对这个自来熟的少年有些莫名的紧张,又忍不住好奇。
“花……弃?”萧琅夜微微挑眉,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意外,但并未追问。他伸手,很自然地拂开差点扫到裴花弃脸上的桂枝,“小心点,别扎着眼睛。”
指尖掠过空气,带起细微的风,拂动了裴花弃额前的碎发。他闻到少年身上尘土、汗水和一种干燥青草混合的气息,与他熟悉的熏香截然不同。
“喂,”萧花弃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亮地转向他,“你们京城的孩子,都像你这么……安静?”他找不到合适的词。
裴花弃抿了抿唇,没说话。他习惯了独自待着。
“真没意思。”萧琅夜嘀咕一句,随即又兴奋起来,指着头顶被繁密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一轮圆月不知何时已悄然升起,皎洁清辉洒落,在浓香的桂花气息里显得格外温柔。“看那月亮!”少年人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不像边关的?又大又亮!不过我们那里的风,可比这个带劲儿多了。”
裴花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月光如水,浸润着满树金粟,也落进少年熠熠生辉的眼底。那一瞬间,他仿佛真的看见了千里之外那轮孤悬于戈壁瀚海之上的巨大冰轮,听到了旷野里呼啸而过的风。
“下次吧,”萧琅夜转过头,目光灼灼地锁住他,“等明年这时候,桂子再开,我肯定回来找你!带你爬更高的树,看更大的月亮!我爹说边关事急,不能久留京城了。”他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未来的笃信和对离别的轻描淡写。
“说话算话?”裴花弃的心,莫名被那亮得惊人的眼神烫了一下。
“当然!”萧琅夜拍着胸脯,脆生生地应道,像在敲击一面小鼓,“我萧琅夜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等着我!”
……
“公子!公子!”侍女焦急的呼唤刺破了桂香织就的迷障,“您怎么又躲这儿了?快些!宫里来接人的车驾都快到府门了!老爷夫人催得紧!”
树洞里的人猛地一颤,仿佛从一场经年累月的旧梦中惊醒。手腕上的疤痕依旧清晰地硌着指尖,带着一种冰冷的实感。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波澜,只有一片被香气熏蒸过后的空洞和疲惫。
十年了。
桂花开了十次,落了十回。香气一年浓过一年,甜得发苦,腻得发齁。承诺呢?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回响都不曾有。边关的军报偶尔传来,有时是捷,有时是凶,关于萧家的消息却像被风沙彻底掩埋,再无半点痕迹。起初他还会攥着当年萧琅夜偷偷塞给他的一小块磨得光滑的黑曜石,在树下痴痴地等,后来连那块石头也不知遗失在哪个角落。再后来,尚书府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便如这桂花香气,无孔不入。
“断袖”、“魔怔”、“不知廉耻”……那些压低的窃语如同跗骨之蛆,钻进耳朵,刻在心上。父亲裴尚书的脸色一年比一年阴沉,母亲在无人处的叹息一次比一次沉重。兄长们看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困惑不解,渐渐变成了赤裸裸的嫌恶与避之不及。
十年等待,耗尽了他的天真,也磨蚀了他的位置。他从尚书府最受宠的幺儿,变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令人蒙羞的存在。
“知道了。”裴花弃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他扶着粗糙的树皮,慢慢从那个温暖又冰冷的巢穴里爬出来。动作有些僵硬,带着长久蜷缩后的麻木。沾了一身的碎花,也懒得去拂。
穿过熟悉的回廊,府邸的仆役们远远望见他便迅速低下头,动作仓促地避开。那些躲闪的目光和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浪,像无形的针,密密匝匝地刺过来。他挺直了单薄的脊背,面无表情地走向前厅。
厅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父亲裴尚书身着紫袍,面色铁青地坐在主位,手中的茶盏重重一顿,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光洁如镜的黑檀木案几上。母亲坐在下首,用手帕按着眼角,肩膀微微耸动。两个兄长则是一脸不耐,目光扫过他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还知道出来?”裴尚书的声音冷得像冰,“瞧瞧你这副鬼样子!成何体统!今日御前献舞,关乎我裴家颜面,更是圣恩浩荡!若再敢有半分差池,丢尽我裴氏门楣……”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森然的眼神已足够表明一切——这个“不知廉耻”、痴等一个男人的儿子,早已成了家族急于甩脱的包袱。今日这场御前献舞,便是榨干他最后一点可利用价值的交易。
“快给他装扮!”裴尚书不耐烦地挥手,像驱赶一只令人厌恶的苍蝇。几个早已候在一旁的嬷嬷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架进了侧厢。
冰冷的铜镜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脂粉被粗暴地涂抹上来,试图掩盖那病态的苍白和眼下深重的青影。嬷嬷的手劲很大,拉扯着他的头发,盘成繁复的宫髻,插上沉甸甸的珠翠步摇,扯得头皮阵阵发痛。最后,那件薄如蝉翼的鲛绡舞衣被硬生生套在他身上。冰凉的丝绸贴着肌肤,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舞衣是特制的,轻薄得几乎透明,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腰肢和单薄的肩线,广袖长裙曳地,走动间流光溢彩,却更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罗网。
裴花弃没有挣扎,像一尊失了魂的木偶,任凭摆布。镜子里的人,眉目依稀还是旧时轮廓,却涂脂抹粉,身着女装,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手腕上那道月牙疤,在脂粉下依旧隐隐透出痕迹。
“走吧,公子……哦不,姑娘,”领头的嬷嬷语气刻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莫让贵人等急了。”
宫车摇摇晃晃,碾过朱雀大街平整的青石板路。车外是帝都的繁华喧嚣,车帘缝隙里透进的光影明明灭灭,映在裴花弃毫无表情的脸上,如同上演着一出无声的皮影戏。他拢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似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活气。引路的内侍脚步细碎无声,长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两侧是高耸得令人窒息的朱红宫墙,将天空切割成窄窄的一条。浓重的龙涎香混合着某种陈旧的木料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终于踏入暖阁。融融暖意扑面而来,带着暖炉炭火的燥热和一种更加馥郁、更加甜腻的异香。暖阁中央,那株被精心移栽在巨大鎏金盆中的“丹桂王”,开得正盛,金红相间的花朵累累垂垂,几乎压弯了枝条,将整座殿堂都染上了浓烈得化不开的甜香。这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直冲脑海,与尚书府后园那株老桂的味道纠缠在一起,瞬间勾起无数破碎的画面——树洞里蜷缩的身影,腕上疤痕的触感,少年亮得灼人的眼睛,还有那句回荡了十年的空诺:“等桂子再开,我肯定回来找你!”
裴花弃胃里一阵翻搅,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裴家小公子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暖阁内原有的低语和丝竹之声。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有好奇的打量,有惊艳的赞叹,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审视、玩味和一丝丝心照不宣的轻蔑。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密密匝匝地刺在他身上,穿透那层薄薄的鲛绡。裴花弃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避开那令人窒息的目光洪流。
就在视线仓促掠过御座右下首的瞬间,一道身影猛地攫住了他全部的心神!
那人身着玄色锦袍,金线在袍角袖口处织就繁复的猛兽暗纹,低调中透出凛然的贵气。他坐姿挺拔如松,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的、仿佛连骨头缝里都浸透着的沉凝与冷硬。一张脸轮廓深刻,如同刀劈斧凿,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后的深麦色。鼻梁高挺,唇线抿得极紧,下颌线条刚硬得近乎冷厉。唯独那双眼睛……眼窝深陷,眼睫浓密,投下小片阴影,掩盖了瞳仁深处的颜色。但那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暖阁内氤氲的香雾和迷离的光影,正一瞬不瞬地、沉沉地落在他的脸上!
是他!
纵然轮廓被边关风霜打磨得更加冷硬深邃,纵然那身少年意气被沉沉的威势所取代,纵然那双眼睛里的光焰似乎已熄灭,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寒潭……裴花弃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萧琅夜!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无声地在他早已枯死的心湖上炸开!十年堆积的尘埃、寒冰、荒草……瞬间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震碎!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又在下一瞬疯狂地奔涌冲撞,直冲头顶,耳中轰鸣一片。
他来了。在第十一年的桂花开时。
在这样一个地方,以这样一种姿态。
“臣裴花弃,叩见陛下,叩见娘娘。”父亲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惶恐的恭敬,猛地将他从剧震中拽回现实。裴尚书用力地、几乎是暗中掐了他手臂一把,力道之大,痛感尖锐。
裴花弃浑身一颤,如同牵线木偶般,僵硬地随着父兄的动作伏下身去,额头触到冰凉光滑的金砖地面。鲛绡的裙摆散开,铺成一朵冰冷的花。他能感觉到那道来自右下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沉沉地压在他的脊背上,几乎要将他钉穿。
“平身。”御座上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裴卿,这便是你家那位擅舞的公子?果然……姿容不凡。”
“陛下谬赞。”裴尚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谄媚,“能为陛下与娘娘献舞,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丝竹之声再度幽幽响起,曲调靡丽婉转,催促着舞者登场。
裴花弃在父兄严厉目光的逼视下,缓缓起身。暖阁中央早已清出一片空地,光洁的金砖映着烛火,像一片凝固的湖。他一步步走向那片“湖心”,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玄色锦袍的身影就在他视线的余光里,沉默得像一块亘古的寒铁,那沉甸甸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分毫。
手腕上的旧疤,隔着厚厚的脂粉,竟又隐隐发起烫来,灼痛着他的神经。十年来所有的等待、猜疑、绝望、羞耻……在这一刻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冲撞着理智的堤坝。甜腻的桂香令人窒息,御座上的目光带着赏玩的意味,父兄的眼神满是警告与胁迫,还有那道来自萧琅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
够了。
他猛地停在了那株开得最盛的“丹桂王”前。暖阁内所有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在无数惊愕、不解、甚至带着看好戏意味的目光注视下,裴花弃忽然动了。不是循着乐声起舞,而是抬起赤着的足,狠狠地、决绝地踏向身旁矮几上一只斟满美酒的金盏!
“哐啷——!”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暖阁!金盏四分五裂,琼浆玉液泼溅开来,染污了光洁的地面和他素白的足踝,几片锋利的碎片嵌入足底,瞬间洇开刺目的鲜红。他却浑然不觉,仿佛那痛楚根本不存在。
惊呼声四起!
他罔顾一切,染血的足尖在地上拖曳出蜿蜒的痕迹,径直扑向那株巨大的“丹桂王”。纤细的、沾着血和酒液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狠绝,猛地攥住一根开得最烈、最艳的金红桂枝!那花枝比他想象的更坚韧,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带着沉甸甸花朵的枝条被他生生折断!
浓烈的桂花香气如同实质的浪涛,随着他的动作汹涌炸开!
满座皆惊!御座上的帝后变了脸色,裴尚书更是面无人色,几乎要当场晕厥。整个暖阁死寂一片,落针可闻。唯有那清冷靡丽的丝竹,还在无知无觉地呜咽着。
裴花弃握着那根犹自滴淌着汁液的断枝,染血的赤足踏过冰冷的金砖和破碎的瓷片,一步一个血印,如同踏在所有人的心尖上。他径直走到那玄色锦袍的身影前,站定。
浓烈的桂花香,血腥气,还有他身上那股被脂粉掩盖不了的、来自尚书府老桂的冷香,混合成一种奇异而危险的气息。他抬起脸,脸上厚重的脂粉在剧烈的动作和情绪的冲击下有些斑驳,露出底下异常苍白的底色。那双空洞了十年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是燃尽了所有的枯枝,爆发出最后的、毁灭性的火焰。他死死地盯着萧琅夜深潭般的眼睛,将手中那枝犹带露水、折痕新鲜、金红交错的桂枝,直直地递到对方面前。染血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却奇异般地平静,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沙哑,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将军……可要?”
“轰——!”
这两个字,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整个暖阁瞬间炸开了锅!
“放肆!大胆狂徒!”裴尚书第一个跳起来,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紫,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指着裴花弃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逆子!你……你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还不跪下向陛下请罪!请陛下开恩啊!”他语无伦次,惊恐万状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成何体统!简直……简直伤风败俗!”有老臣气得胡子直翘,拍案而起。
“裴家竟养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东西!竟敢……竟敢在御前如此秽乱!”刻薄的议论声浪瞬间高涨,带着鄙夷、震惊和一丝猎奇的兴奋,如同无数毒蜂嗡嗡作响,要将场中那个单薄的身影彻底吞噬。
御座之上,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皇后以袖掩口,眼中满是惊骇与厌恶。暖阁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甜腻桂香和汹涌的恶意。
就在这片混乱的声浪即将把裴花弃彻底淹没的瞬间——
玄色身影骤然动了!
没有预兆,快如闪电!萧琅夜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铁血战场上淬炼出的煞气,瞬间压下了周遭的嘈杂。他一步踏前,坚硬冰冷的乌皮军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清晰的叩响,所过之处,喧嚣竟奇异地低伏下去。
他没有看那枝递到眼前的、带着折痕与露水的金红桂枝,更没有看裴花弃涂脂抹粉、沾染了血污的脸。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裴花弃那只递出桂枝、此刻正微微颤抖的手腕上——那厚厚的脂粉,终究未能完全掩盖住左腕内侧那道细长微凸的月牙白旧疤。
十年岁月,边关风沙,生死磨砺……无数模糊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道旧疤瞬间点燃、拼凑!那个蜷在树洞里、固执地数着落花的小小身影,那双在月夜下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自己那轻狂却郑重的许诺……所有被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画面,冲破层层冰封,带着尖锐的痛楚汹涌而至!
萧琅夜的瞳孔骤然收缩,深潭般的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那是震惊,是剧痛,是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焚尽一切的暴怒!
他出手如电!那只骨节分明、布满薄茧和刀疤的大手,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裴花弃递出桂枝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纤细的腕骨!
“呃……”裴花弃痛得闷哼一声,手腕上那道旧疤在巨力碾压下传来撕裂般的锐痛,手中的桂枝脱力坠落,金红的花瓣簌簌飘散。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萧琅夜攥着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猛地向自己身前一带!裴花弃一个趔趄,染血的赤足踩在冰冷的靴面上,单薄的身体几乎撞进那坚硬如铁的胸膛。浓烈的、属于边关旷野和铁血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强悍。
萧琅夜低下头,深陷的眼窝里,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烈焰,死死锁住裴花弃近在咫尺的、因痛楚和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北境最酷烈的寒风,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清晰地碾过暖阁内所有嘈杂的声浪,重重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我的花……”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宣告。
“……只准跳给我一人看。”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座暖阁。方才还汹涌澎湃的议论、斥责、惊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咽喉,戛然而止。连那不知趣的丝竹声,也终于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悄然断绝。
无数道目光凝固在场地中央那两个身影上——新晋的镇北侯,如同护食的凶悍头狼,用绝对的力量和姿态,将那个惊世骇俗、身着女装的尚书之子牢牢禁锢在自己身前,宣告着不容置疑的所有权。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脆响,自御座方向传来。
皇帝手中那只把玩着的、温润如脂的羊脂白玉杯,竟被生生捏出了一道刺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