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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处

现代杂集:小时光

冬至这天,北京落了场薄雪。林砚秋和苏妄踩着碎雪,走进胡同深处的一家老茶馆。雕花木窗上结着冰花,里面传来评剧的唱腔,混着茶叶的清香和点心的甜腻,像把时光泡得温温润润的。

“没想到这胡同里还有这么地道的地方。”苏妄摘下围巾,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水雾。他今天穿了件驼色大衣,衬得眉眼愈发清俊,右眼角的泪痣在暖黄的灯光下,像颗落在雪上的朱砂。

林砚秋给他倒了杯茉莉花茶:“我小时候常来,老板的爷爷以前是唱评剧的,和民国时的苏婉算是同门。”

苏妄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老照片上。泛黄的相纸里,穿戏服的旦角站在戏台中央,水袖翻飞,右眼角那颗泪痣与苏妄的如出一辙。“他就是苏婉?”

“嗯,”林砚秋点头,指尖划过照片边缘,“这是他现存唯一一张清晰的剧照,当年被戏班学徒偷偷藏起来的,后来辗转到了这家茶馆。”

照片里的苏婉正唱到《长生殿》的“在天愿作比翼鸟”,眉眼间带着戏里的缠绵,又藏着戏外的落寞。林砚秋忽然想起盛唐那年,沈秋躲在后台看苏婉卸妆,对方对着铜镜,用指尖蘸着胭脂,在他自己眼角点了颗痣,笑着说:“这样,就算换了容貌,你也能认出我。”

原来那不是戏言。

“老板说,苏婉当年总来这儿吃点心,”林砚秋的声音轻得像茶烟,“每次都点一碟桂花糕,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一下午街景。”

苏妄看向他们此刻坐的位置,正好对着街心的老槐树,枝桠上积着薄雪,像开满了梨花。“他是在等人吗?”

“是在等沈秋。”林砚秋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视线,“沈秋当年被派去江南巡查,说好三个月就回来,却因为遇上水患耽搁了半年。苏婉就在这儿,每天点一碟桂花糕,等了他半年。”

等他回来时,看到的却是戏台废墟里那半支烧熔的玉簪。

苏妄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那我们今天多吃点桂花糕,算替他们补回来。”

伙计端来一碟刚蒸好的桂花糕,雪白的糯米上撒着金黄的糖霜,热气里飘着桂花的甜香。苏妄夹起一块,递到林砚秋嘴边,像80年代的陆妄把省下来的蜂蜜抹在陈砚的馒头上,又像南宋的谢妄抢过燕九的酒葫芦,非要喂对方喝一口。

林砚秋咬下那块桂花糕,甜意漫开时,忽然觉得心口某个一直空着的地方,被轻轻填满了。

“对了,”苏妄从包里掏出个红绸包裹的盒子,“给你的圣诞礼物,提前送了。”

盒子打开的瞬间,林砚秋的呼吸顿了顿。里面是支玉簪,羊脂白的玉质,雕着半朵海棠,簪头镶嵌着细小的蓝宝石,正好补上当年苏婉那支被烧毁的缺口。“这是……”

“我找玉雕师傅复刻的,”苏妄的耳朵有点红,“按你描述的样子,加了点现代工艺,不容易碎。”他拿起玉簪,小心翼翼地插在林砚秋的发间,指尖擦过耳廓时,带起一阵微麻的痒,“好看,比我想象中还好看。”

林砚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冰凉的触感里藏着温润的暖意。这是沈秋欠苏婉的,是他欠了一千三百年的念想,终于在这个雪天,有了归宿。

“我也给你准备了东西。”林砚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个锦袋,里面是枚银质的书签,刻着“谢妄”两个字,边角打磨得圆润,还坠着截灰蓝色的穗子——是用那串南宋剑穗的复刻布料做的。

“给谢妄的?”苏妄挑眉,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给你的。”林砚秋把书签放进他手里,“七生七世的名字,总要有个念想。”

苏妄摩挲着书签上的字迹,忽然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其实不用念想,我就在这儿。”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林砚秋的脸颊微微发烫。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落在老槐树上,簌簌地响,像南宋雁门关的风雪,又像80年代陕北的白毛风,却再也带不来刺骨的寒意。

评剧的唱腔换了新的段落,唱的是《桃花扇》的“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悲怆里带着释然。林砚秋看着苏妄低头喝茶的侧脸,忽然想起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细节——

他想起萧砚在北魏的雪地里,把拓拔妄的披风裹得更紧些;想起沈秋在盛唐的火场外,疯了似的扒着废墟喊苏婉的名字;想起燕九在南宋的城墙下,抱着谢妄逐渐冰冷的身体,任由乱箭穿心;想起陆砚在明末的金水桥边,把染血的绣帕按在胸口;想起顾秋在民国的码头,攥着那张被血浸透的合影;想起陈砚在80年代的录音棚,对着磨损的磁带一遍遍说“我等你”……

原来那些撕心裂肺的痛,那些跨越生死的执念,都是为了此刻的重逢铺垫。就像这评剧的唱腔,先抑后扬,把最苦的调子唱完,才能迎来后面的回甘。

“林老师,”苏妄忽然抬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说,如果我们现在去拍张合影,会不会和那些老照片呼应上?”

“可能会。”林砚秋笑了,“老板这儿有台老式拍立得,说是他爷爷传下来的。”

苏妄拉着他走到茶馆的老相机前,老板笑着帮他们调整角度。背景是那面挂着老照片的墙,苏婉的剧照在他们身后,像位沉默的见证者。林砚秋的手搭在苏妄肩上,苏妄的手搂着他的腰,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像盛唐那年戏台后没说出口的情话,像南宋那年桃花树下没喝完的酒。

快门声“咔嚓”响起,带着点复古的钝响。

照片慢慢显影的过程中,林砚秋忽然看到了更多K画面——

北魏的雪原上,萧砚和拓拔妄的手紧紧相握,雪落在他们交叠的指缝间;南宋的城楼上,燕九把谢妄的剑穗系在自己腕间,血珠滴在灰蓝色的丝线上;明末的诏狱里,陆砚用体温焐热小妄子冻僵的手,刑具的寒光映着两人眼底的光;民国的码头边,沈妄把顾秋护在身后,子弹擦过他的肩胛;80年代的窑洞前,陈砚为陆妄弹唱新写的歌,吉他弦上落满金黄的玉米……

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最终都汇入眼前这张拍立得照片里。相纸里的林砚秋和苏妄笑着,眼角的细纹里藏着七生七世的风霜,又闪着此刻的鲜活。

“你看,”苏妄指着照片里他们交握的手,“和老照片里的姿势一模一样。”

林砚秋的眼眶忽然发烫。原来那些跨越时空的爱意,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姿势。

离开茶馆时,雪已经停了。月光把胡同照得像铺了层银霜,老槐树的影子落在地上,像幅淡墨山水画。苏妄忽然停下脚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林砚秋手里。

是枚小小的钥匙,挂着个螭龙形状的钥匙扣,和那枚拼合的玉佩是同个料子。“我在胡同口租了个小院,”苏妄的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带院子的那种,能种桂花,能养只灰蓝色的猫,像……”

“像南宋那年的那只。”林砚秋接过钥匙,指尖的温度烫得像火。

“嗯,”苏妄点头,眼睛亮得像盛着月光,“我想,我们该有个家了。”

家。

这个字像粒种子,在林砚秋心底生根发芽,瞬间长成参天大树。他们颠沛了七生七世,从边关到戏台,从诏狱到战场,从码头到塌方的山路,终于在这个冬天,有了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林砚秋把钥匙握紧,指尖触到钥匙扣上的螭龙纹,忽然想起南朝那年,拓拔妄把半块玉佩塞进他手里,说“拿着,这是我的信物”。原来信物早就换了模样,从断玉到钥匙,从承诺到归宿,变的是形式,不变的是那份想给对方一个家的心意。

“明天就搬进去?”林砚秋的声音带着笑意。

“明天就搬。”苏妄拉起他的手,沿着月光往前走,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胡同深处传来晚归人的笑声,混着远处的车鸣,像把古今的声响揉在了一起。林砚秋看着苏妄的侧脸,看着他右眼角那颗清晰的泪痣,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那些被辜负的时光,被错过的约定,被战火撕碎的承诺,都在这个有月光的冬夜,找到了温柔的归处。

“苏妄,”林砚秋轻声说,“我好像听见谢妄在说,江南的桃花该开了。”

苏妄回过头,笑着,泪痣在月光下闪着光:“他在催我们呢。”

两人相视而笑,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去。胡同口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把他们的影子映在斑驳的砖墙上,像幅流动的画。画里的人走着,穿过北魏的风沙,穿过盛唐的烟火,穿过南宋的桃花,穿过明末的风雪,穿过民国的硝烟,穿过80年代的尘土,终于走到了属于他们的,没有分离的现在。

林砚秋知道,故事还没有结束。

明年春天,他们会去江南看桃花,把南宋那年的约定补回来;夏天去西湖划船,听苏妄讲民国时没说完的情话;秋天去陕北,在黄土坡上唱完那首《第七个秋天》;冬天就窝在小院里,看雪花落在桂花树上,像当年落在雁门关的城楼。

七生七世的债,要用余生的相守来还。

七生七世的等待,要在往后的每个朝夕里,慢慢酿成甜。

胡同尽头的灯光越来越亮,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林砚秋握紧苏妄的手,掌心的温度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照亮了前路,也温暖了往后的漫长岁月。

这一次,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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