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倒计时十七天。
季语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场地分配表，太阳穴突突直跳。会议室里吵成一团，体育系和舞蹈系为彩排时间争执不下，而最棘手的问题正坐在她对面——宋橙双手抱胸，面前的方案书上用红笔画满了愤怒的叉。
"再说一遍，为什么艺术展区被缩到东区走廊？"宋橙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刀片般锋利。
季语调出3D示意图："主广场要给机器人竞赛和开幕式，这是赞助商要求。"
"所以我们的画作要在人来人往的走廊展出？像廉价装饰画？"宋橙的笔尖戳破了纸张。
"东区走廊采光最好，而且人流量大。"季语努力保持专业语气，尽管宋橙身上的松节油气味让她分心，"数据显示去年——"
"去你的数据！"宋橙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声响，"艺术不是数据！"
会议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她们。
季语深吸一口气："我们可以私下讨论。"
"没什么好讨论的。"宋橙抓起背包，"要么换场地，要么撤掉艺术展。"
她转身离开，背包带子钩住了桌角，一堆颜料管哗啦撒了一地。宋橙咒骂一声，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季语弯腰捡起一支钴蓝色颜料管，指腹蹭到了一点溢出的颜色。她想起宋橙衬衫上总是沾着的那些颜料痕迹，想起她画画时咬住下唇的专注神情。
"需要调停吗？"秦淮妤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
季语摇头："她太情绪化了。"
"那是因为她在乎。"秦淮妤递给她一份文件，"艺术系刚更新的展览方案，看看吧。"
文件里夹着一张手绘效果图——东区走廊被改造成了一条"时光隧道"，画作不是挂在墙上，而是悬吊在空中，配合灯光在墙面投下变幻的阴影。参观者穿行其中，仿佛漫步在画作内部。
季语屏住呼吸。这方案比主广场展览更震撼，但需要大量人力物力。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季语看向窗外——暴雨如注，雨帘几乎模糊了整个世界。
她想起宋橙离开时没带伞。
会议结束后，雨势更大了。季语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不决。宋橙是回宿舍了还是去了画室？她掏出手机，点开和宋橙的聊天窗口。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宋橙发来的素描照片——季语在图书馆看书的侧脸，配文"模特练习"。
季语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最终锁上了屏幕。她从包里拿出折叠伞，冲进雨幕。
画室的灯还亮着。
季语在门口抖了抖伞上的水珠，轻轻推开门。画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宋橙的画架孤零零立在中央，上面是一幅半完成的抽象画——蓝色和灰色的漩涡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形。
地上散落着揉皱的草稿纸，季语弯腰捡起一张，上面反复涂写着"不够不够不够"。
"谁？"宋橙的声音从储物间传来，带着鼻音。
季语循声走去，在储物间门口停住了脚步。宋橙坐在地上，背靠颜料柜，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她怀里抱着一幅画，膝盖上放着季语上次借给她的外套——现在也湿透了。
"你......"季语喉咙发紧，"怎么不回去换衣服？"
宋橙抬头，眼睛红肿："为什么要来？"
季语不知如何回答。她蹲下身，从包里拿出纸巾："至少擦一擦。"
宋橙没接，只是盯着怀里的画："我画了三十七张，没有一张能表达出来。"
季语小心地靠近，看清了那幅画——深蓝色的背景上，一个模糊的侧影站在天台边缘，风吹起她的长发。画得非常好，但确实缺少了什么。
"表达什么？"季语轻声问。
宋橙的手指抚过画布："那种感觉......当你站在天台，好像随时会飞走，却又比谁都坚定。"
季语的心脏猛地收缩。没人告诉过宋橙她为什么喜欢去天台——那是她十二岁第一次偷抽烟的地方，也是她决定报考金融系的地方。那个天台见证了她所有重大决定。
"我......"季语刚开口，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储物间。宋橙在电光中显得苍白脆弱，嘴唇因为寒冷微微发抖。
季语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到宋橙脸颊时惊醒。她转而拿起自己干燥的外套："换上这个，你会感冒。"
宋橙终于接过外套，但没有动。两人沉默地对峙着，雨声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场地的事，"季语打破沉默，"我看过你的新方案了。很出色，但预算......"
"我知道。"宋橙苦笑，"又要谈钱。"
"我可以重新分配。"季语快速说，"把机器人竞赛的互动区缩小，匀出两万给你。"
宋橙猛地抬头："为什么？"
因为你的方案值得。因为我不想看你失望。因为......
"商业考量。"季语站起身，"沉浸式展览能带来更多社交媒体曝光。"
宋橙的表情黯淡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她慢慢站起来，湿衣服在地板上留下一小滩水迹："谢谢。不过不用了。"
"什么？"
"我不想你为难。"宋橙脱下季语的湿外套，小心地挂在架子上，"我会调整展览规模适应走廊。"
季语愣住了。她准备好应对宋橙的怒火，却没准备好面对她的妥协。
"走吧，"宋橙拿起自己的包，"宿舍要关门了。"
雨势稍缓，但仍在持续。季语撑开伞，犹豫了一下："一起？"
宋橙点点头，站到伞下。伞不算大，两人不得不紧挨着走。季语能闻到宋橙身上雨水混合松节油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香水味。
"往左一点，"宋橙突然说，"那里有水坑。"
季语下意识往右偏，同时把伞往宋橙那边倾斜。她的肩膀湿了一大片。
宋橙皱眉："你淋湿了。"
"我没事。"季语话音刚落，一滴雨水从她前额滑落到鼻尖。
宋橙自然而然地伸手，用拇指擦去了那滴水。她的手指温暖干燥，与冰冷的雨水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同时僵住了。
"呃，谢谢。"季语声音发紧。
宋橙迅速收回手，耳尖通红。
拐角处突然传来脚步声。柒星越背着星越南出现在路口，两人同样浑身湿透。
"扭伤。"柒星越简短地解释，扫了眼共撑一伞的季语和宋橙，挑了挑眉，"打扰了。"
星越南趴在柒星越背上，表情痛苦却带着促狭的笑意："继续，当我们不存在。"
宋橙像被烫到一样跳开半步，差点踩进水坑。季语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稳住她，又立刻松开。
四人尴尬地沉默了几秒。
"医务室往那边。"季语指向西区。
"谢谢。"柒星越调整了一下背上的人，大步离开。星越南越过表哥的肩膀，冲她们眨了眨眼。
剩下的路程两人都没说话。到了艺术系宿舍楼下，宋橙匆匆道别就冲进了大门，甚至忘了拿伞。
季语站在原地，看着宋橙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拉住宋橙手腕的地方，还留着一抹蓝色颜料。
接下来的三天，季语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宋橙的场合。她取消了模特约，改在宿舍工作，连食堂都选离艺术系最远的那个。
"你躲她干什么？"秦淮妤盘腿坐在季语床上，啃着苹果。
季语头也不抬："没躲。忙。"
"Bullshit."秦淮妤把苹果核精准投进垃圾桶，"宋橙以为你生气了，画都画不下去。"
季语打字的手指停顿了一秒："她告诉你的？"
"她什么都不说，但全写在画里了。"秦淮妤翻出手机照片，"看，她最近的作品。"
照片上的画布被狂乱的黑色线条覆盖，隐约可见一个人形被束缚其中。
季语胸口发闷："......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那去告诉她啊。"秦淮妤跳下床，"正好，储藏室需要整理赞助物资，我约了她四点。"
季语猛地抬头："什么？"
"四点，别忘了。"秦淮妤已经溜到门口，"钥匙在桌上。"
季语瞪着那把钥匙，仿佛它是一条毒蛇。时钟指向三点五十，她应该把钥匙放回去，发信息说自己没空。但脑海中浮现宋橙湿透坐在储物间的地上，抱着那幅天台的画......
四点整，季语站在储藏室门口，钥匙在手心攥得发烫。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
她轻轻推开门。宋橙背对着门口，正在整理一箱荧光棒，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小揪揪，几绺碎发垂在颈后。她穿着宽大的工装裤和紧身黑色背心，肩胛骨随着动作在布料下起伏，像一对即将展开的翅膀。
季语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淮妤？"宋橙头也不回，"把门关上，风把清单吹乱了。"
季语轻轻关上门，咔哒一声。
宋橙转过身，手里的荧光棒掉了一地："......季语？"
"淮妤说......物资需要整理。"季语干巴巴地说。
宋橙点点头，弯腰捡起荧光棒："左边是装饰品，右边是工具。我负责左边。"
两人沉默地工作了一会儿。储藏室很闷，季语的后背渐渐被汗水浸湿。她偷瞄宋橙，发现对方的颈后也闪着细密的汗珠，顺着脊椎的曲线滑进衣领。
"场地的事，"季语突然说，"我重新安排了。主广场西侧给你，足够布展。"
宋橙停下动作："那机器人竞赛呢？"
"缩小规模。"季语递给她一份文件，"这是新预算。"
宋橙快速浏览文件，眉头越皱越紧："你砍掉了自己的演讲环节？"
季语耸耸肩："赞助商更想看实物展示。"
"但那是你准备了两个月的......"
"不重要。"季语转身去够高处的箱子，却碰倒了一摞海报。两人同时弯腰去捡，头撞在一起。
"嗷！"宋橙捂住额头。
"对不起！"季语伸手去查看，却不小心踩到散落的荧光棒，整个人向前栽去——
宋橙下意识接住她，两人一起跌坐在海报堆里。季语的手撑在宋橙耳侧，膝盖卡在对方两腿之间。她们的脸相距不到十厘米，呼吸交错。
宋橙的眼睛在昏暗的储藏室里呈现出深琥珀色，瞳孔扩大。季语能数清她睫毛的数量，能看清她鼻梁上几颗浅淡的雀斑，能感受到她胸腔的起伏——
门锁突然咔哒一响。
两人触电般分开。季语跳起来冲向门口："有人吗？"
没有回应。她拧了拧门把手——纹丝不动。
"被锁了？"宋橙也站起来。
季语掏出手机——没有信号。她用力拍门："喂！有人吗？"
"别费劲了。"宋橙环顾四周，"这时间储藏室没人来。"
季语转向窗户——太高太小，根本爬不出去。
"通风管道。"宋橙指着天花板一角，"电影里都这么演。"
季语瞪她："那是电影。"
"你有更好的主意？"宋橙已经拖来一个箱子垫脚，伸手去够通风口盖板。背心随着动作上滑，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肢。
季语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过去帮忙。盖板比想象中容易拆，但管道口非常窄。
"我先进去。"宋橙像只猫一样灵活地钻了进去，"跟着我。"
管道里黑暗狭窄，季语不得不匍匐前进。灰尘呛得她直想打喷嚏，膝盖磨得生疼。前面的宋橙突然停住。
"怎么了？"季语低声问。
"岔路。"宋橙的声音带着犹豫，"左还是右？"
"你认真的？"
"左感觉有风，可能通外面。"
两人向左爬去，管道逐渐向下倾斜。突然一声不祥的金属变形声——
"小心！"宋橙惊呼。
季语身下的管道塌陷了。她滑了下去，撞在前面的宋橙身上，两人一起从通风口跌出，重重摔在一堆软垫上。
季语头晕目眩，发现自己整个人压在宋橙身上。她们掉在了戏剧社的布景仓库里，周围是各种泡沫道具。
宋橙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天啊，我们像不像逃狱的电影主角？"
季语看着她沾满灰尘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也忍不住笑了。宋橙伸手拂去季语肩上的蜘蛛网，手指在碰到她锁骨时微微一顿。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季语应该立刻爬起来，应该结束这尴尬的姿势，但她的身体拒绝移动。宋橙的呼吸拂过她的嘴唇，带着薄荷糖的味道。
手机铃声突然炸响，两人都吓了一跳。季语慌忙掏出手机——是秦淮妤。
"你们在哪？"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假惺惺的关切，"我回到储藏室发现门锁着......"
"戏剧社仓库。"季语咬牙切齿，"你故意的。"
"哇，通风管道？真有创意。"秦淮妤笑得毫不掩饰，"等着，我来救你们。"
挂断电话，季语发现宋橙正看着自己，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怎么了？"季语问。
宋橙摇摇头："只是没想到'金融女魔头'会这么狼狈。"
季语低头看看自己——西装裤膝盖处磨破了，衬衫沾满灰尘，头发里还挂着蜘蛛丝。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从宋橙头发上摘下一片羽毛："你也没好到哪去。"
两人相视而笑，之前的隔阂似乎随着这场荒唐的冒险烟消云散。
当秦淮妤打开仓库门时，看到的是两个灰头土脸却笑得开心的女孩，肩并肩坐在道具沙发上，分享一包在垫子下找到的过期软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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