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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宅佛前

锦阙争芳录

陈府的晚膳刚撤下,丫鬟正收拾着碗筷,就见门房来报,说大小姐陈子衿从外祖家回来了。

陈若仪正缠着陈若楚讲国子监的趣事,一听这话立刻拍手:“大姐回来了!”话音未落,就见陈子衿提着裙摆走进来,月白裙裾沾了些暮色的凉意,身后跟着的丫鬟捧着个描金漆盒。她刚绕过屏风,就见二房的陈子文正坐在窗边翻账册,素日里总带着几分倦意的脸上霎时亮了亮。

“二弟,身子好些了?”陈子衿走到他身边,接过丫鬟手里的漆盒打开,里面是几包晒干的草药,“外祖家后山采的野参须,炖在汤里最补气血,你这几日总熬夜理事,得仔细着些。”

陈子文放下账本,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顿了顿:“劳大姐挂心,不过是些族中琐事,累不着。”他比陈子衿小两岁,自小体弱,性子也沉稳,府里的田产账目向来由他打理,只是近来总咳,脸色瞧着不大好。

陈若仪凑过来,鼻尖在漆盒上嗅了嗅:“大姐,外祖家的厨子是不是又给你做茯苓糕了?我闻着香香的。”

“就你鼻子灵。”陈子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刚路过西街买的,你最爱吃的桂花馅。”

陈景西不知何时也踱了进来,手里把玩着枚玉佩:“大姐这趟回外祖家,怕是不止带些吃食吧?听闻王家表哥近日在江南得了块上好的墨玉,大姐没求来赏给二弟?”他这话听着是关切,却暗指二房总仗着和外祖家亲近占便宜。

陈子文眉头微蹙,正要开口,被陈子衿用眼神按住。她将油纸包塞给陈若仪,淡淡道:“二弟向来不稀罕这些玩意儿,倒是四弟若真喜欢墨玉,改日我让王家表哥寻块来,只是不知四弟配不配得上罢了。”

陈景西脸上的笑僵了僵,陈氏一族里,谁都知道陈子衿虽是女子,却最得老夫人看重,便是父亲也让她三分。他哼了声,转身去看账册:“我可不敢劳烦大姐。”

陈子衿没理他,转而看向陈子文手腕上的玉镯——那是去年他生辰时,她用自己攒的月钱买的暖玉,如今倒比往日温润了些。“前几日让你查的城南那处铺子,账目理清了?”她轻声问。

“嗯,李掌柜确实在账目上动了手脚,我已让他把贪墨的银子还回来了。”陈子文从抽屉里拿出本账册,“只是他毕竟是大房的远亲,我没敢深究。”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陈子衿翻了两页账册,笔尖在某行字上点了点,“父亲让你管着府中庶务,不是让你顾忌这些人情的。明日我去回禀父亲,就说二弟处事公正,该赏。”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窗棂,陈子文望着姐姐挺直的脊背,忽然低低道:“大姐,其实……”

“其实什么?”陈子衿抬眼,见他欲言又止,便知是为了昨日林县令家小姐送来的那盆兰花——大房总说二房想攀附寒门,故意疏远苏国公府。她合上账册,声音轻却稳,“林小姐送来的兰花养在你院里挺好,往后谁再嚼舌根,你告诉我便是。”

陈子文望着她清亮的眼睛,忽然笑了,先前眉宇间的郁色散了大半:“知道了,大姐。”

陈若仪在一旁吃得满嘴桂花屑,忽然含糊道:“大姐,方才我听丫鬟说,顾公子傍晚来过,见你不在就走了呢。”

陈子衿指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随即板起脸:“小孩子家懂什么。”说罢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该回房了,二弟记得按时喝药。”

她转身离去时,裙摆扫过桌角的烛台,烛火晃了晃,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又细又长,像极了她这些年护着二房时,从未弯过的脊梁。

陈府西跨院的灯亮得晚,房姨娘正坐在妆台前挑拣线头,窗纸被风刮得簌簌响,忽听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姨娘。”陈玲珑掀帘进来,青布裙上沾了些草屑,手里却捧着个荷叶包。她是房姨娘所出的庶女,在府里向来不起眼,说话时总习惯性低着头。

房姨娘放下针线,蹙眉替她掸去裙摆上的灰:“又去后花园掏鸟窝了?仔细让杨氏瞧见,又要罚你抄《女诫》。”话虽严,指尖却摸了摸她发红的耳根——许是被夜风冻着了。

陈玲珑把荷叶包往桌上一放,里头是几颗圆滚滚的枇杷:“厨房张妈给的,说是南边新贡的,我偷偷藏了几个。”她拿起最大的那个剥了皮,递到房姨娘嘴边,“姨娘尝尝,比去年的甜。”

房姨娘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漫开来,眼眶却微微发热。她进府十年,先生下玲珑,才在这深宅里有了个牵挂。正想说些什么,就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大房的丫鬟提着灯笼经过。

房姨娘立刻把枇杷往袖中塞了塞,低声道:“快回屋去,明日跟着大小姐学刺绣,别总野在外面。”她知道,玲珑虽是庶女,却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若是被人说一句“没规矩”,往后的日子更难。

陈玲珑却没动,小手攥着衣角:“姨娘,我听说……父亲要把我许给城南布庄的少东家?”那户人家虽有家产,却听说少东家是个瘸子。

房姨娘的心猛地一沉,她昨日在花园假山后,确实听见杨氏和管家婆议论这事。她强作镇定地抚了抚女儿的发:“不过是传闻,你父亲心里有数。”

“可我不想去。”陈玲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想跟大姐一样,读些书,哪怕嫁个穷秀才呢。”

房姨娘别过脸,望着妆台上那支磨得发亮的银簪——那是她当年的嫁妆。她何尝不想女儿有好前程,可在这陈府,庶女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她从抽屉里摸出个锦囊,塞到玲珑手里:“这里面是我攒的碎银子,你收着。若真到了那一步……”

话说到一半,院外忽然传来杨氏的声音:“房姨娘歇着了吗?”

房姨娘浑身一僵,忙推玲珑回里屋,自己理了理衣襟迎出去:“太太怎么来了?”

杨氏站在廊下,手里把玩着串佛珠:“明日让玲珑和一众姐妹们去庙里上香,顺便住几天。也学学清静度日的道理,总在府里野着,倒显得我们没教好规矩。”

房姨娘心头一跳,庙里上香原是常事,可让玲珑跟着一众姐妹同去,还要住上几日——那些嫡出的姑娘们素来看不上庶出的玲珑,这几日相处,指不定要受多少委屈。她刚想寻个由头推辞,就听杨氏慢悠悠补充道:“苏国公府的老太太也常去那庙里礼佛,让玲珑机灵些,多在跟前伺候着。”

房姨娘这才恍然,杨氏哪是让女儿学规矩,分明是借着上香的由头,想让玲珑在苏国公府的人面前露脸。可这露脸是福是祸,谁又说得准?她屈膝应着,眼角的余光瞥见里屋的门帘动了动,知道玲珑在偷听。等杨氏走了,她才扶着门框喘了口气,转身见玲珑站在屋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锦囊,眼泪掉得像断了线的珠子。

“哭什么。”房姨娘替她擦了泪,声音哑得厉害,“去庙里就少说话,多做事,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母女俩在黑暗里对望着,谁都没说话,却都明白,这深宅里的路,一步都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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