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桐带着玲珑去了西跨院，刚指点着侍女挪动花盆的位置，就见苏清雾带着桃枝、桂儿从月亮门走进来。她穿一身藕荷色罗裙，鬓边簪着串珍珠流苏，见了苏清桐先屈膝行礼，目光扫过一旁的玲珑时，微微顿了顿。
“姐姐在忙什么？”苏清雾笑着走近，“我刚去东跨院找陈大小姐，茗香说她往这边来了，原是在这儿。”
话音未落，就见陈子衿扶着芸香的手从廊下过来，素色衣裙衬得她愈发清冷：“苏二小姐找我？”
“前几日得了盒上好的龙井，想着与陈姐姐一同尝尝。”苏清雾示意桃枝递过茶盒，目光却又落在玲珑身上，“这位是……陈家五小姐？”
玲珑刚要见礼，苏清桐已先开口：“方才正讨教素心兰的养护，五小姐很是懂行。”
陈青瑶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闻言立刻笑道：“清桐姐姐说笑了，不过是些闺阁小技。对了清雾姐姐，方才我还和青水说，想请你品鉴品鉴我新得的那支玉簪呢。”
苏清雾却没接话，只看向陈子衿：“陈姐姐可要去我禅房坐坐？”
陈子衿淡淡颔首：“正好无事。”
两人并肩往外走，苏清雾忽然回头对玲珑道：“方才听清桐姐姐说五小姐懂花草，我那窗台上缺盆好养的，改日倒要请教一二。”
玲珑一愣，连忙屈膝应下。待她们走远了，陈青瑶狠狠剜了她一眼：“也不瞧瞧自己身份，真当苏府的小姐们会跟你论交？”
玲珑没作声，只看着廊下那盆素心兰。方才苏清桐让她亲手换了个通风的位置，此刻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叶片上，竟比先前精神了许多。小汸在旁轻声道：“姑娘，这是不是……真的是转机？”
她攥了攥掌心的锦囊，没说话，心里却清楚——深宅里的“转机”，从来都裹着看不见的锋刃。
日头偏西时，玲珑按苏清桐的嘱咐，去后院花房取新培的兰草。刚绕过假山，就见一行人从月亮门过来，为首的男子穿着玄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正是苏国公府的长子苏云佑，身后跟着侍卫赤峰。
玲珑忙侧身站到廊柱后，想等他们走远再过去。不想苏云佑的目光却扫了过来，他脚步微顿，赤峰立刻上前一步：“什么人？”
“奴婢……不是，民女陈玲珑，见过苏公子。”玲珑慌忙屈膝行礼，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锦囊。
苏云佑“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空着的手上：“来取东西？”
“是，苏大小姐让民女来取兰草。”玲珑低着头，声音有些发紧。她听说这位苏公子常年驻守边关，性子沉稳却也严厉，寻常闺阁女子见了都怕。
“清桐倒是越发爱摆弄这些了。”苏云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视线却在她裙摆沾着的草屑上停了停，“方才在后院见你侍弄花草，很是细心。”
玲珑一愣，才想起午后在西跨院时，似乎瞥见假山后有身影闪过，想来是他那时也在。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继续垂着眼。
这时赤峰低声提醒：“公子，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苏云佑颔首，临走前又看了玲珑一眼：“兰草性脆，莫要碰坏了根须。”
等他们走远了，玲珑才松了口气，手心竟沁出些薄汗。她往花房走时，总觉得方才苏云佑的目光里，似乎藏着些别的意味——不像陈青瑶的怨怼，也不似苏清桐的温和，倒像是在估量什么，让人心头发紧。
取了兰草往回走，小梨迎上来低声道：“姑娘，方才二小姐派人来说，让您回去后去她院里一趟呢。”
玲珑脚步一顿，望着远处渐沉的夕阳，忽然觉得这庙里的光影，竟和陈府一般，明处暖，暗处凉。她抱着那盆兰草，一步步往住处走，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轻，仿佛脚下不是青石板，而是深宅里随时会碎裂的冰面。
刚到陈青瑶住的正房院外，就见若可守在门口，见了玲珑便扬声道：“五小姐可算回来了，二小姐等你许久了。”
玲珑抱着兰草进去时，陈青瑶正坐在桌边品茶，陈青水陪在一旁。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点心，显然是苏府送来的。
“妹妹这一下午，倒是忙得很。”陈青瑶放下茶盏，目光在那盆兰草上转了圈，语气带着刺，“跟着苏大小姐学了不少本事吧？”
玲珑将兰草放在窗下，屈膝道：“不过是帮大小姐递些东西，谈不上学本事。”
“递东西？”陈青水嗤笑，“我怎么听说，苏公子都特意跟你说话了？五妹妹这福气，倒是让我们这些做姐姐的都羡慕。”
玲珑心头一紧，她们竟连苏云佑见过自己都知道了。她刚想解释，小汸却匆匆从外面进来，低声道：“姑娘，苏府的夏竹姐姐来了，说大小姐让您过去一趟，说是兰草的水土不服，想问问您该怎么调理。”
陈青瑶脸色一沉，刚要发作，陈青水已笑着打圆场：“既是苏大小姐有吩咐，五妹妹快去便是，可别让贵人等急了。”
玲珑屈膝谢过，转身跟着小汸往外走，背后陈青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让她脊背发紧。
到了苏清桐的西跨院，夏竹正等着，见了她便引着往里走：“大小姐在里头等着呢，那盆兰草刚换了地方就蔫了，急得不行。”
玲珑走进内室，就见苏清桐正对着那盆素心兰发愁，苏清雾也在一旁看着。见她进来，苏清桐忙道：“你快来瞧瞧，是不是换盆时伤了根？”
玲珑仔细查看了叶片和盆土，轻声道：“不是伤根，是这院里的井水太凉，兰草受不住。用前日沉淀的雨水浇些，再搬到廊下避开正午的日头，明日便好了。”
苏清雾笑道：“倒是我们莽撞了，只想着换个好地方，倒忘了水土的讲究。”
苏清桐让夏竹照着吩咐去做，又留玲珑坐下说话：“方才听夏竹说，你在陈府也常养这些？”
玲珑点头：“房里地方小，养几盆花草，倒也能添些生气。”
正说着，就见赤峰匆匆进来，对苏清桐和苏清雾道：“大小姐，二小姐，老夫人让过去一趟，说是明日要在湖心亭设素宴，请了陈家的几位小姐一同赏荷。”
苏清雾看向玲珑：“五小姐也一同来吧，正好瞧瞧那盆兰草缓过来没有。”
玲珑还没答话，就听外面传来陈青瑶的声音：“五妹妹原来在这儿，我找了你好一会儿呢。”
众人抬头，见陈青瑶扶着若可的手走进来，脸上堆着笑：“原是苏大小姐和二小姐留着妹妹说话，倒是我唐突了。”
苏清桐淡淡颔首：“明日湖心亭有素宴，陈二小姐也一同来吧。”
陈青瑶眼睛一亮，忙屈膝应下，目光扫过玲珑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次日清晨，玲珑正帮着苏清桐打理廊下的花草，忽闻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侍卫的通报声。小梨从外面回来，压低声音道：“姑娘，方才瞧见国公府的李浚世子了，正陪着大小姐在湖边说话呢。”
玲珑手一顿，下意识看向苏清桐。她正端详着那盆缓过来的素心兰，闻言只淡淡“哦”了一声，指尖却在叶片上轻轻顿了顿。
没过多久，苏清雾带着桂儿走来，脸上带着几分兴味：“姐姐听说了吗？陈大小姐和李浚世子在藕香榭站了好一阵子，茗香和张明都远远候着，不知说了些什么。”
苏清桐放下水壶，接过夏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李世子常年在边关，难得回府，偶遇陈大小姐说几句话也寻常。”
“寻常？”苏清雾挑眉，“我瞧着李世子看陈大小姐的眼神，可不像看寻常世交的样子。再说陈子衿性子冷傲，能跟人站着说那么久，可不多见。”
正说着，就见陈子衿带着芸香从月洞门过来，素色裙摆沾了些露水，神色却依旧清冷，仿佛方才与李浚相遇的人不是她。她见到苏清桐姐妹，微微颔首：“苏大小姐，二小姐。”
“陈姐姐刚从湖边过来？”苏清雾笑问，“方才听下人说李世子也在那边。”
陈子衿眼帘微垂：“偶遇罢了。”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转身便往自己的东跨院去了。
待她走远，苏清雾才看向苏清桐：“姐姐瞧着，这两人是不是有戏？”
苏清桐望着陈子衿的背影，若有所思：“李世子是祖母属意的孙女婿人选，陈子衿又是陈府嫡长女，身份样貌都配得上。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玲珑身上，“陈家这几位小姐，倒是各有各的心思。”
玲珑低头侍弄着花草，不敢接话。她能感觉到苏清桐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片刻，那目光里没有探究，却带着一种洞彻世事的了然，让她莫名有些心虚——方才在湖边，她其实远远望见了那一幕：李浚站在柳树下，手里拿着支刚折的荷花，似乎想递给陈子衿，而陈子衿只是微微侧身，并未接。那画面短暂却清晰，像落在宣纸上的淡墨，看着清淡，却未必真的无痕。
苏清桐收回目光，对苏清雾道：“时候不早了，该去湖心亭准备素宴了。”说罢，又对玲珑道，“你也来吧，正好帮着夏竹她们摆摆碗筷。”
玲珑应下，跟着她们往湖心亭走。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荷叶的清香，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滞涩。这深宅里的关系，就像这湖底的水草，看着水面平静，底下却早已盘根错节，牵一发，便动全身。
湖心亭的景致正好，李浚带着张明、张天走来。他穿一身银灰色劲装，腰束玄玉带，眉宇间带着沙场历练出的英气，刚走进亭中，目光便先落在苏清桐身上，拱手行礼：“苏小姐。”
苏清桐起身回礼，浅笑道：“李公子刚从边关回来，瞧着比去年更显英武了。”
“苏小姐谬赞。”李浚目光扫过亭中，见陈子衿尚未到，便在苏清桐对面坐下，“听闻苏小姐近来在研究医理？前日军中送来几本西域的医书，回头让人给苏小姐送来瞧瞧。”
“那便多谢李公子了。”苏清桐端起茶盏，“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译本，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两人说着话，苏清雾在旁插言：“哥哥前几日还说，李公子在北境打了场漂亮仗，都特意下旨嘉奖了呢。”
李浚笑了笑，语气却淡了些：“不过是分内之事，倒是让国公府和苏小姐们挂心了。”他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亭外，正见陈子衿的身影从石桥那头走来，便起身道：“陈大小姐来了。”
苏清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陈子衿依旧是一身素衣，神情清冷，便笑着招手：“陈姐姐快来坐。”
陈子衿走到亭中，与众人见了礼，恰好坐在李浚身侧。席间，李浚偶尔会与苏清桐谈及边关的风物，从大漠的落日说到草原的篝火，苏清桐静静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总能说到点子上。
“说起来，前几日在佛堂外，倒是见了陈府的五小姐。”李浚忽然转了话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刚走进亭中添茶的玲珑，“瞧着倒是个细心的。”
苏清桐道：“玲珑是个懂花草的，前日还帮我救活了一盆素心兰。”
陈青瑶在旁听着，心里不忿，却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只能端着茶盏掩饰神色。
待坐了片刻，苏清桐借口更衣，带着夏竹走出湖心亭。李浚随后也起身，对赤峰道：“去看看老夫人那边是否需要人手。”
两人在湖边的柳树下相遇，苏清桐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道：“你方才在亭中提玲珑，是故意的？”
李浚不置可否：“陈府的姑娘们，倒是这位五小姐看着最不一般。”
“她是房姨娘所出，在府里日子并不好过。”苏清桐侧头看他，“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李浚望着远处的荷叶，“只是觉得，有些鸟儿被困在笼子里，太可惜了。”
苏清桐笑了笑：“你倒是和从前一样，总爱管这些闲事。”她顿了顿，又道，“祖母属意的人选，你该清楚。”
“我心里有数。”李浚的声音沉了沉，“但婚姻大事，终究要看缘分。”
风吹过柳梢，落下几片叶子。苏清桐没再说话，她知道李浚的性子，看似随和，实则自有主张。今日他特意提起玲珑，又说这话，恐怕不只是随口一提那么简单。
两人回到亭中时，气氛依旧平和。玲珑正低头给苏老太太添茶，手腕被人轻轻撞了一下，茶水溅出些许，正好落在李浚的衣袖上。
“对不起！”玲珑慌忙道歉，拿出帕子想去擦。
“无妨。”李浚避开她的手，自己用帕子擦了擦，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停了瞬，“下次仔细些便是。”
陈青瑶在旁冷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被苏清雾用眼神制止了。苏清桐端着茶盏，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深思——这湖心亭的风，似乎比别处更会搅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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