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正慷慨地铺满操场边缘的香樟，叶片被晒得透亮，风一吹就簌簌落进教室里几缕碎金似的光。远处篮球架下的喧闹隔着玻璃漫进来，混着蝉鸣织成盛夏特有的慵懒调子，连讲台上老师的声音都仿佛被滤得柔和了些。
可这一切落在姜璃身上，却像被什么东西隔开了。她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课本边缘，连阳光落在她发梢都没抬一下。
姜璃的话让顾桉心里的担忧又沉了沉。她往前挪了挪椅子，膝盖几乎要碰到她的凳腿，视线能清晰地看到她攥紧笔的指节泛白
顾桉有什么事就说呗…
空气静了几秒，只有窗外的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叫。姜璃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心里反复掂量，终于抬起眼时，睫毛上沾着点水光，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姜璃那…中午放学吧
话音刚落，她就迅速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把剩下的话都藏进了那句没说完的尾音里。
第二排的张桂源一直没怎么听进课，眉头拧成个疙瘩，视线总不由自主往斜前方飘。刚瞥见姜璃抬头时泛红的眼眶，还有那带着哽咽的声音，他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扎了下，密密麻麻的疼顺着血管蔓延开，连握着笔的手都松了劲。他不知道她到底藏着什么事，但那副强撑着的样子，看得他坐立难安，只想冲上去问清楚，脚却像被钉在原地似的。
放学铃一响，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张桂源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看见顾桉自然地走到姜璃身边，两人并肩往外走，姜璃的手轻轻挽着顾桉的胳膊，背影看着有些单薄。
校门口的梧桐叶在风里打着旋，姜璃望着地上的影子，长长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叹息
姜璃……我们家说让我寒假去留学
顾桉脚步猛地顿住，愣在原地好几秒，眼里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嘴唇动了动才找回声音
顾桉留学？什么时候订的事？
姜璃垂着眼，手指无意识绞着书包带，明明眼圈还红着，却努力扯出个笑来，带着点恳求
姜璃这件事先别告诉张桂源他们…
姜璃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顾桉看着她强装平静的样子，心里堵得慌，抿了抿嘴，重重点头
顾桉我知道了…
风卷着落叶擦过两人脚边，把没说完的话都藏进了沉默里。
日子像教室里墙上的挂钟，秒针不紧不慢地转着圈，一天天数着过去。姜璃的眉头就没怎么舒展过，上课时眼神总飘向窗外，老师点她名字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她都慌忙站起来，脸上带着茫然的红。
晚自习更明显。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姜璃却常常对着一道数学题发呆，草稿纸上干干净净，眼神空落落的，能定住大半节课。张桂源坐在第二排，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次瞥见她那副样子，就觉得心里发闷。
后来他索性绕个大圈子，从教室后门走到第一排，故意在姜璃座位旁停下，重重咳嗽两声，用眼神示意她低头看题。姜璃愣一下，才慌忙拿起笔，他这才转身，脚步放轻地走回自己座位，心里却还是悬着。
直到那天晚自习，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虫鸣。张桂源正低头算着物理题，后排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像蚊子似的钻进耳朵——
“我上次放学回家，路过巷口听见的，姜璃跟顾桉说，她寒假要去出国留学了……”
“真的假的？那不是要走了吗？”
“好像是……”
张桂源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上，发出突兀的声响。他猛地转过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眼神直直盯着那两个女生，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发紧
张桂源什么？！
两个女生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只好把听来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张桂源僵在座位上，后槽牙咬得死紧，刚才还清晰的物理公式，此刻在眼前全都变成了模糊的乱码。
晚上放学回家后，张桂源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书桌前，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得飞快，对话框里弹出消息时还带着点发颤的尾音
张桂源“姜璃是不是要出国？”
顾桉的回复来得不算慢，却透着明显的犹豫
顾桉“你……听谁说的？”
张桂源“这你别管，是不是真的？”
顾桉“嗯…她…等一下我去吃完饭了”
这种含糊其辞像根火柴，“噌”地点燃了张桂源心里那点侥幸的灰烬。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狠狠攥紧手机，指腹都按得发疼——果然是真的。
夜深了，房间里只留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一点路灯昏黄。张桂源平躺在床上，天花板在黑暗里模糊成一片混沌，脑子里却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寒假越来越近了，日历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像在倒数什么。
他该怎么办？冲去找姜璃问个清楚？可她连顾桉都只肯含糊带过，未必愿意对自己说实话。假装不知道？可一想到她可能正在默默收拾行囊，计划着离开，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攥住，闷得喘不过气。
翻个身，枕头蹭到发烫的眼眶。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敲了敲玻璃，他睁着眼，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也没想出个答案。
…………
日子像被谁拨快了指针，转眼就撞进了寒假。空气里飘着松枝和糖炒栗子的甜香，姜璃望着窗外偶尔飘落的碎雪，忽然想起——再过几天，就是她和张桂源认识一周年的日子了。
那个下午，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张桂源”三个字。姜璃深吸一口气接起，听筒里传来他带着点不确定的声音
张桂源姜璃，出来见一面吧
姜璃……好
挂了电话，姜璃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最深处的那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她早就准备好的一周年礼物——一条银质的钥匙项链，上面印着一个小狗。她对着镜子，把他之前送的那条手链戴上，又摸了摸脖子上他送的锁骨链，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像是能传来一点暖意。
收拾好物品后，她轻轻拉上外套的拉链，寒意仿佛被隔绝在布料之外。片刻后，她推开门，迈步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微凉的空气中。
街角的路灯亮得有些晃眼，张桂源站在公交站牌下，见姜璃过来，默默收起手机揣进兜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被风冻住了似的，开口就撞碎了空气里的安静
张桂源你是不是要出国了？
姜璃快步走过来的脚步猛地顿住，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轻颤。她愣了几秒，指尖攥紧了口袋里的礼物盒，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发紧
姜璃我，我还在给我妈妈争取……
张桂源争取什么？
张桂源突然打断她，语气冷得像冰。他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那些夜里翻来覆去的念头又涌上来——出国留学对她明明是最好的路，难道要让她因为自己犹豫？难道要看着她夹在梦想和感情里左右为难，甚至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他抿了抿嘴，牙齿咬得后槽牙发酸，终于狠下心，扯出个嘲讽的笑
张桂源呵…我们分手吧
姜璃猛地抬起了头，双眼瞪得浑圆，仿佛没有听清一般，那猝不及防的反应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心神。她的眼神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又夹杂着几分茫然，那表情就像是在迷雾中试图抓住一点光亮，却始终抓不住要领。
姜璃你说什么？
张桂源我说分手！
张桂源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刻意压得狠戾
张桂源姜璃，你以为我真喜欢你啊？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心脏像被冰锥扎着，却还是逼着自己往下说
张桂源上次考试你比我高，我都快恨死了
张桂源其实我早都腻了，你没发现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砸在姜璃脸上，也砸在他自己心上。他看见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攥着礼物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张桂源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他必须这么做，哪怕让她恨自己。
姜璃僵在原地，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带着疼。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眶一点点漫上水汽，模糊了眼前张桂源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她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点燃了什么。猛地抬手扯下脖子上的项链，狠狠朝他扔过去——银链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坠子撞在地上，串着的珠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紧接着，她把一直攥在手里的礼物盒也扔了过去，盒子摔在他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姜璃我真是……
姜璃瞎了眼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却变了，刚才的震惊和难过都被一种冰冷的狠厉取代，像是淬了火的针。
吸了吸鼻子，她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脚步快得有些踉跄。路边刚好有辆出租车驶过，她扬手拦下，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很快就汇入了车流。
张桂源站在原地，死死咬着后槽牙，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松开。刚才她扔项链时，他明明可以接住，却像被钉住了一样没动。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绕着他的脚边打转。不知站了多久，天边的最后一点光也暗了下去，他才缓缓蹲下身。手指有些发颤，一个一个地捡着散落在草丛和地砖缝里的珠子，又捡起那个被摔得有点变形的礼物盒，紧紧抱在怀里。
蹲在空无一人的街角，他再也撑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石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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