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雨季的雷暴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宋氏集团顶楼的落地窗上,将窗外的城市霓虹揉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司念坐在真皮沙发上,指尖夹着张泛黄的支票,金额处的数字被雨水洇得发虚,却仍能看清那串足以压垮整个宋氏的零。
“你从哪里找到的?”
宋明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刚结束跨国视频会议,昂贵的定制西装还未来得及换下,领带被他烦躁地扯到领口,露出锁骨处那道被司念用碎玻璃划破的旧疤。
司念将支票轻轻放在红木茶几上,杯中的红酒随着她的动作晃出细密的涟漪,像极了七年前车祸现场那摊未干的血迹。
“在我父亲的保险柜底层,垫着你母亲的病历。”
她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水雾,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这张三千七百万的支票,收款人是宋夫人,用途栏写着‘封口费’。”
宋明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记得这张支票,是父亲在他十六岁生日那天签的,当时父亲说“解决了个麻烦”,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直到三年后母亲在精神病院自杀,他整理遗物时发现那本锁着的病历,才隐约猜到这笔钱背后藏着更肮脏的交易。
“我母亲的抑郁症,不是因为你父亲出轨。”
司念从手包里掏出份复印件,是宋明野母亲的完整病历,最后一页的诊断结果被红笔圈出——“创伤后应激障碍,诱因:目睹重大财务犯罪”。
她的指尖划过“财务犯罪”四个字,指甲上的酒红色蔻丹衬得纸张愈发苍白,“17年3月17日,她在宋氏财务部当出纳时,撞见了你父亲挪用公款填补私人亏空。”
窗外的雷声炸响时,宋明野的手猛地攥紧了咖啡杯,骨节泛白。
17年3月17日,正是司念母亲的忌日,也是他第一次在天台抽烟的日子——那天父亲把他叫到书房,扔给他一叠照片,说司念的父亲用这些照片威胁母亲,逼得母亲吞了安眠药。
“那些照片是假的。”
司念突然笑了,笑声被雨声切割得支离破碎,“是你父亲找人合成的,目的是让你母亲相信,司宋两家早就结了死仇,这样她就不会把挪用公款的事说出去。”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指着楼下宋氏集团的标志,“你以为宋氏能有今天的规模,靠的是你父亲的商业头脑?不,是靠我母亲替他背的黑锅。”
宋明野突然想起母亲自杀前的最后一通电话,背景音里有雨声,还有个女人的哭喊:“别逼她了,钱我来还……”
当时他以为是司念的母亲在威胁,现在才明白,那是两个母亲在暴雨里的绝望对峙。
司念在宋明野的书房找到那本烧焦的账本时,第七场雨正下得酣畅。
账本的边缘还带着焦炭的痕迹,是七年前那场大火的纪念品——宋明野以为把它烧干净了,却没发现夹在封底的银行流水,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每笔公款的流向:海外匿名账户、艺术品拍卖行、甚至还有精神病院的缴费记录。
“你父亲每个月给精神病院打十万块,不是为了给你母亲治病。”
司念将流水单拍在宋明野面前,纸张撞击桌面的脆响惊飞了窗外的夜鹭,“是为了让医生给她注射过量镇静剂,让她永远说不出真相。”
她的指尖戳着其中一笔转账记录,“这笔钱的备注是‘特殊看护’,实际是买通护工监视她的封口费。”
宋明野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他想起每次去精神病院看母亲,她总是眼神涣散地重复着“红裙子”三个字,当时他以为是母亲的胡话,现在才明白,那是在说司念的母亲——那天她穿着红裙去找父亲对质,却被父亲安排的“意外”永远留在了雨里。
“车祸不是意外,也不是你开的车。”
司念的声音突然压低,像淬了毒的冰锥,“行车记录仪里被剪辑掉的三分钟,其实是你父亲故意撞向我母亲的画面。你替他顶罪,不过是他早就设计好的戏码——让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两个孩子之间的恩怨。”
她从手包里拿出个微型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宋父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让明野扛着,他年轻,过几年就能出来……司家那丫头?找个精神病院关起来,省得碍事……”
这段录音是司念在父亲的旧手机里找到的,时间戳显示是车祸发生后的第三天。
暴雨渐歇时,天边裂开道惨白的闪电,照亮宋明野惨白的脸。
他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父亲把染血的方向盘塞进他手里,说“这样才能保住宋家,保住你母亲”。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只是父亲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连那份偏执的占有欲,都可能是被刻意引导的结果。
“你想怎么样?”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像个被抽走所有力气的木偶。
司念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指尖轻轻抚过他锁骨处的旧疤,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七年前你把我母亲的玉镯碎片串成吊坠,说‘这是赎罪’。”
她突然用力按住那道疤痕,看着他疼得皱眉的样子,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现在,该轮到你们宋家赎罪了。”
她从保险柜里拿出份股权转让协议,受让方处签着她的名字,转让比例赫然是宋氏集团的51%。
“这些股份是我父亲当年用你父亲挪用的公款买的,他一直藏在海外信托里,说等时机成熟,就还给真正的主人。”
司念将协议推到他面前,钢笔落在纸上发出轻响,“签字,或者看着你父亲进监狱,宋氏破产。”
宋明野的目光扫过协议末尾的补充条款——“宋明野保留董事职位,负责集团日常运营,直接向司念汇报”。
这条款像条温柔的锁链,既给了他喘息的空间,又时刻提醒着他谁才是真正的掌控者。
“你早就计划好了,对吗?”
他抬头时,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从你转学来那天起,接近我,容忍我的偏执,都是为了今天。”
司念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枚修复好的玉镯轻轻放在协议上。
断裂处的金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道愈合的伤疤。
“我母亲说过,第七场雨过后,真相会自己长出来。”
她转身走向落地窗,雨后的城市在她身后铺成璀璨的星河,“现在,它长出来了。”
宋明野在股权转让协议上签字时,晨雾正漫过城市的天际线。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在为过去七年的谎言敲下终章。
司念看着他落下最后一笔,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他在天台抓住她的手腕,说“你早就该属于我”。
“我不会把你父亲送进监狱。”
她突然开口,声音被晨雾洗得很干净,“但他必须公开道歉,退还所有挪用的公款,并且永远退出商界。”
她从抽屉里拿出份文件,是精神病院的转院申请,“你母亲会被转到瑞士最好的疗养院,费用由宋氏承担,那里没有监视,只有真正的阳光。”
宋明野的笔尖顿在纸上,墨滴在签名旁晕开小小的黑点。
他抬头看向司念,这个他曾想用锁链锁住的女孩,此刻正站在晨光里,眼底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为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司念拿起那枚玉镯,轻轻套在自己手腕上。
冰凉的玉石贴着皮肤,却奇异地传来温暖的触感。
“我母亲最后那通电话里说,‘别让仇恨困住孩子’。”她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朝阳,“她要的从来不是毁灭,而是救赎。”
办公室的落地窗缓缓打开,雨后的清风带着香樟的气息涌进来,吹散了空气中的尘埃。
宋明野看着司念手腕上的玉镯在晨光里流转,突然明白那些被他当作筹码的偏执,那些被他视为枷锁的占有,不过是掩盖内心恐惧的壳。
“你赢了。”
他将签好的协议推过去,动作里带着某种卸下重担的释然。
司念没有接,只是转身走向门口。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像为这场持续七年的雨季敲下的休止符。“宋明野,”她在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雨季还没结束,但我们可以选择,是继续淋雨,还是等放晴。”
宋明野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看着晨雾中的城市渐渐苏醒。
桌上的玉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断裂处的金线像道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
他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最深的仇恨里,往往藏着最痛的真相。”
而现在,真相已经破土,剩下的,或许是时候让阳光照进来了。
后来每个雨季,宋氏集团的员工都会看到奇怪的景象——新任董事长司念的办公室里,总会放着两把并排的雨伞,一把是黑色的,伞骨上挂着枚碎玉吊坠;另一把是红色的,伞面印着褪色的白玫瑰,那是司念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图案。
没人知道这两把伞的故事,就像没人知道七年前那场车祸的完整真相。
但人们都在传,那个曾经偏执到近乎疯狂的宋明野,在每个雨停的午后,都会站在司念的办公室门口,手里攥着枚修复好的玉镯,像个等待原谅的孩子。
雨季还在继续,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