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个雨季的最后一场雨停在清晨五点。
司念站在宋氏集团顶楼的露台上,看着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在湿漉漉的城市上空铺展开金色的薄纱。
风卷着水汽掠过她的发梢,带着香樟树叶的清新气息——那是七年来,她第一次在雨季结束时闻到阳光的味道。
露台的角落里放着个黑色骨灰盒,盒面上烫着细小的蔷薇花纹,是宋明野亲手刻的。
三天前,宋父在监狱里突发心梗去世,临终前只有一句话留给儿子:“把我和你母亲葬在一起,墓碑上别刻名字。”
墓园的新墓前没有立碑,只有块平整的青石板,边缘被雨水冲刷得光滑温润。
司念将一束白蔷薇放在石板前,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七年前母亲葬礼上,宋明野偷偷放在碑前的那串碎玉坠。
“他到死都在撒谎。”
宋明野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他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那只修复好的玉镯——断裂处的金线被他用新的金箔重新包裹,像道愈合的伤疤。
“监狱的遗书里说‘所有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可他藏在律师那里的日记,明明写着是你父亲先提议挪用公款的。”
司念蹲下身,指尖抚过冰凉的青石板。
父亲的骨灰撒在了母亲墓旁的海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他生前做的那些事——既是参与者,也是牺牲品。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她轻声说,“没有名字,就不会再被谎言绑架。”
宋明野从口袋里掏出两本日记,一本是他母亲的,一本是司念母亲的,纸页边缘都带着烧焦的痕迹。
他将日记放在石板上,用石块压住以防被风吹走。
“这是他们藏了一辈子的秘密,现在该还给他们了。”
日记里的字迹在阳光下渐渐清晰。
宋母写“今天看到宋先生和司先生在办公室争吵,抽屉里的账册少了两页”,司母写“明野这孩子总盯着念念的玉镯,或许他只是缺个拥抱”。
那些被仇恨掩盖的细节,终于在雨停时分露出温柔的底色。
露台的保险柜里,司念保存着一封未寄出的信。
信封上的收信人是“宋明野”,寄信人处空白,邮戳显示是七年前的雨季——那是母亲车祸当天写的,却永远留在了碎掉的车窗里,直到去年才被拆车厂的工人发现。
“我母亲说‘错的不是孩子’。”
司念将信递给宋明野时,指尖微微颤抖,“她早就知道你父亲会对她下手,却在最后一刻还想着保护你,怕你被仇恨毁掉。”
信纸被雨水泡得发皱,字迹却依然清晰:“明野,别学你父亲用谎言过日子。念念是个好姑娘,你们该像小时候那样,在香樟树下分吃一块蛋糕,而不是在雨夜里互相伤害。如果我不在了,记得把玉镯还给念念,告诉她,雨季总会停的。”
宋明野的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了“香樟树”三个字。
他想起七岁那年,司念把掉在地上的蛋糕捡起来塞进他嘴里,说“脏了也好吃”;想起十五岁生日,她偷偷把母亲的玉镯塞给他,说“难过时摸摸它,像我在陪你”。
那些被谎言掩埋的温柔,原来从未真正消失。
“我以前总以为,抓住你就能抓住救赎。”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后来才明白,真正的救赎,是承认自己的偏执,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风卷着信纸的边角,像只欲飞的蝶。
司念突然想起宋明野在ICU病房里说的那句话:“用余生偿还我的爱。”
那时的“偿还”带着赎罪的沉重,而现在,它更像种温柔的承诺,在雨停后的阳光下轻轻舒展。
宋明野在露台上种的蔷薇开了第一朵花时,司念正在整理父亲的遗物。
旧皮箱的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是十岁的她和宋明野坐在旋转木马上,两人手里各举着半块草莓蛋糕,奶油沾在鼻尖上,笑得露出小虎牙。
“这张照片我找了七年。”
宋明野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腹部的伤疤在动作间隐隐作痛,却让他觉得踏实,“当年搬家时弄丢了,以为再也找不回来。”
司念将照片放进相框,摆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放着那只修复好的玉镯,和两枚并排的珍珠耳钉——一枚是母亲的,一枚是宋明野后来找到的,凑成了完整的一对。
“我母亲说,第八季花开时,等一个晴天。”
她转身回抱住他,“现在,晴天来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宋明野看着司念腕间的玉坠,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他在天台撕毁她的车票,说“你逃不掉的”。
那时的“逃不掉”带着偏执的枷锁,而现在,它变成了心甘情愿的停留。
司念在股东大会上宣布解散宋氏集团那天,天空蓝得像块透明的玻璃。
她将公司资产拆分重组,一部分捐给了反家暴基金会,一部分投入了精神病院的康复项目,剩下的成立了一个蔷薇种植基地,雇佣的都是刑满释放人员和精神疾病康复者。
“我母亲喜欢蔷薇,你母亲也喜欢。”
她站在基地的花田里,看着宋明野给幼苗浇水,他的动作还有些笨拙,裤脚沾着泥土,却比穿定制西装时更鲜活,“她们说,花需要阳光才能开得好,人也一样。”
宋明野直起身时,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走到司念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用蔷薇花瓣压制的戒指,花蕊处嵌着颗小小的碎玉——是母亲玉镯上掉下来的最后一块碎片。
“这不是求婚。”
他的声音带着难得的紧张,“是想告诉你,过去的已经埋进土里,现在长出来的,是我们自己的日子。”
司念接过戒指的瞬间,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那是康复中心的孩子来花田写生,画板上画着两个大人在蔷薇丛里牵手,天空挂着道彩虹,旁边写着“雨停了”。
风拂过花海的声音,像首温柔的歌。
司念看着宋明野眼底的笑意,突然明白所谓的“结局”,不是谁的谎言被揭穿,也不是谁的葬礼更体面,而是两个被命运捆绑的人,终于学会在雨停之后,亲手种下属于自己的晴天。
后来每个雨季,再也没人提起七年前的车祸和谎言。
蔷薇基地的花一年比一年开得好,人们只记得有对年轻的恋人,总在雨停后一起修剪花枝,他们的手腕上各戴着只玉镯,碰撞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说:
所有的雨季都会结束,所有的谎言都会腐烂,而那些在雨里滋生的爱,终将在阳光下,开出最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