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坍塌那天,林叙白正在郊外的写生基地画落日。
帆布画架支在半山腰的老槐树下,风卷着槐花瓣落在调色盘里,混着赭石色的颜料晕出浅淡的红。
他握着画笔的手腕转了半圈,正想给云层添几笔金红,画架旁的手机突然像被踩住的猫,发出一阵尖锐的震动。
他皱了皱眉,腾出沾着油彩的手去够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推送的新闻标题像根烧红的烙铁,“啪”地贴在他视网膜上——“惠民大厦突发坍塌,伤亡名单持续更新”。
指尖的油彩蹭在屏幕上,晕开一小团模糊的褐,可那行黑体字依旧刺目,每个笔画都像淬了冰,顺着指腹往骨头缝里钻。
写生基地的风还在吹,槐花瓣簌簌落在画布上,可他再也闻不到那点清甜了。
口袋里表姐早上发来的微信还没回,她总爱说“我们大厦今天的晚霞特别好看,像你画的那样”,此刻那些文字在对话框里沉睡着,头像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表姐的微信头像是灰色的。
那个总爱趁他不备,抽走素描本里画砸了的废稿,三两下折成歪歪扭扭的纸飞机,举到他眼前笑着说“叙白画的云都带着风,你看这飞机能飞三层楼”的女人,此刻名字正像块冻透的冰,嵌在官方连夜更新的伤亡名单里。
林叙白的指尖在屏幕上反复戳着那个灰色头像,对话框停留在今早——
表姐发了张大厦顶楼拍的朝霞,说“今天的云像棉花糖,你该来画”。
他那时正忙着调颜料,只回了个“嗯”。
手机在掌心烫得像块烙铁。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转身冲出画室时带倒了画架,画布“哗啦”一声摔在地上。
上面的夕阳还艳得像团火,金红的光淌过画布边缘,却连他眼前那片骤然压下来的黑暗都照不透——
那黑暗里有表姐折飞机时扬起的笑,有她总塞给他的柠檬糖,还有此刻名单上那个冰冷的名字,缠在一起,勒得他喘不过气。
后来他在废墟前见过宋昭祥。
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肩膀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水泥渍,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像条被丢弃的破布。
记者的闪光灯在他脸上炸开,受害者家属的怒骂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收黑心钱的刽子手!”“你这个项目负责人怎么不去死!”
有人将喝剩的矿泉水瓶狠狠砸在他脚边,瓶身撞在碎石上“哐当”作响,溅起的泥水沾脏了他的裤脚。
宋昭祥的脸比脚边那些反光的碎玻璃还要白,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
他就那样站在混乱的中心,像个被抽走了骨头的木偶,任周遭的愤怒将自己淹没。
林叙白站在黄色警戒线外,指腹反复摩挲着口袋里那支钢笔。
笔身是表姐特意选的磨砂款,她说“这样你画画时握着手感好”,此刻笔帽已被摩挲得发亮,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
他看着宋昭祥那张麻木的脸,看着废墟上飘起的尘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