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七年的盛夏,蝉鸣在浓绿的树冠里拉得老长。丞相府的荷塘边,柳妙涵正撅着屁股趴在青石栏杆上,小肉手使劲够着水面上漂浮的莲蓬,粉雕玉琢的脸颊被晒得通红。
“周哥哥!你看这个莲蓬里有没有小莲子呀?”她扭头喊着,发间的红头绳随着动作晃悠,险些掉进水里。
周昭祈快步上前,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领,像拎只小猫崽似的将她往后拽了拽:“当心掉下去喂鱼。”他身上还带着演武场的汗气,青竹纹的短打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晒成蜜色的结实小臂。
“才不会呢!”柳妙涵不服气地跺脚,指着荷叶丛,“你看那只红蜻蜓,停在莲蓬上了!”
周昭祈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见一只朱红色的蜻蜓歇在翠绿的莲蓬上,薄翅在阳光下透着微光。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解下个布包:“看看这是什么?”
布包里是几个用细麻绳串起来的蝉蜕,剔透如琥珀,还带着新鲜的草木气息。柳妙涵眼睛一亮,立刻忘了莲蓬,伸手去抢:“呀!周哥哥又给我捉蝉蜕了!”
“小心扎手。”周昭祈把蝉蜕放到她手心,看着她用指尖轻轻触碰那薄如纸片的翅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两年他长高了不少,看她时需微微低头,能清楚看到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汗珠。
自她会蹒跚走路起,便成了他的小尾巴。他去演武场练剑,她便搬个小凳子坐在边上,晃着小短腿喊“周哥哥好厉害”;他去书斋读书,她便趴在桌角玩他的镇纸,把墨汁蹭得满手都是。府里的嬷嬷常笑说“将军府的小世子被咱们小姐缠上了”,他嘴上嫌弃,心里却渐渐习惯了这叽叽喳喳的身影。
“周哥哥,你看我编的花环!”柳妙涵忽然从背后掏出个用野花和柳条编的环,不由分说地戴在他头上,“好看吗?像戏文里的状元郎!”
周昭祈只觉得头顶一沉,还带着露水的花瓣蹭到额角。他无奈地抬手想摘,却见柳妙涵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等着他夸,那期盼的模样让他指尖一顿,最终只是低声道:“傻样。”
“周哥哥才傻呢!”柳妙涵做了个鬼脸,转身跑到荷塘边的老槐树下,“我们玩‘官兵抓强盗’吧!我当官兵,你当强盗!”
“又玩这个?”周昭祈挑眉,却还是跟了过去。这小丫头主意多,从爬树掏鸟窝到扮家家酒,变着法儿地折腾他。
游戏刚开始,柳妙涵便尖叫着跑开,小短腿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周昭祈故意放慢脚步,看她边跑边回头做鬼脸,裙摆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忽然间,她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在石阶上——
周昭祈心头一紧,几步上前将她捞进怀里。小姑娘撞在他胸口,发出“哎哟”一声轻呼,头上的花环也歪到了一边。
“跑那么快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她额角蹭红了一小块,眼里蒙着水汽,却还强撑着不肯哭,只嘟囔着:“是石头绊我的……”
周昭祈叹了口气,用袖角替她擦了擦额角的灰:“下次不许跑这么急。”他的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像有根羽毛轻轻扫过。
柳妙涵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挣脱他的怀抱,指着槐树杈:“周哥哥,你看那上面是不是有个鸟窝?”
周昭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茂密的枝叶间有个浅褐色的鸟窝。他二话不说,撩起衣摆便往树上爬。少年身形矫健,三两下便攀上枝头,小心翼翼地将鸟窝捧下来。
“哇!真的有鸟蛋!”柳妙涵凑上前,看着窝里三枚淡青色的鸟蛋,眼睛里满是好奇,“我们把它放回去吧,鸟妈妈会找不到的。”
周昭祈看着她认真的小脸,点点头,又将鸟窝轻轻放回原处。下树时,他瞥见她仰着头看他,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忽然觉得,这盛夏的蝉鸣、荷塘的香气,还有眼前这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构成了他少年时光里最鲜活的画面。
他跳落地面,拍了拍手上的灰,却听柳妙涵忽然小声说:“周哥哥,你对我真好。”
周昭祈心头微动,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我是你哥哥。”
是啊,他是她的哥哥。可他没说出口的是,这声“哥哥”里,除了兄长的责任,似乎还掺杂了些别的什么,像荷塘里悄然萌发的莲藕,在水底慢慢生长,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