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景和十年上元节，京城朱雀大街张灯结彩，琉璃盏与走马灯映得雪后夜色恍若白昼。柳妙涵攥着周昭祈的袖子，在人群中蹦蹦跳跳，发间新戴的羊脂玉簪子随着动作轻晃，映得她一双杏眼亮如星辰。

“周哥哥你看！那个兔子灯会动耳朵！”她指着街边摊位，鼻尖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转瞬即逝。

周昭祈低头替她紧了紧斗篷领口，指尖触到她细腻的脖颈时，下意识地缩回手。自上次书斋教字后，他总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连目光相接都带着几分闪躲。可此刻她仰着小脸看他，睫毛上还沾着未落的雪花，他心中那点刻意筑起的防线，又悄无声息地崩塌了。

“想要？”他声音有些发哑。

“嗯！”柳妙涵用力点头，像只讨食的小兽。

周昭祈穿过拥挤的人潮去买灯，回头时却见她被几个锦衣少年围住。为首的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赵珩，正笑着递上一串糖葫芦：“柳小姐，今日真是巧。”

柳妙涵后退半步，摆手道：“多谢赵公子，我不……”

“拿着吧，”赵珩执意上前，“听说柳小姐最爱甜食。”

周昭祈心头一沉，快步上前将兔子灯塞进柳妙涵手里，随即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对赵珩颔首：“赵兄，舍妹顽劣，叨扰了。”他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

赵珩见状，讪讪地收回手，目光在周昭祈和柳妙涵之间转了转，笑道：“原来周小将军也在，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说罢带着随从离开。

“周哥哥，你怎么板着脸？”柳妙涵捏着兔子灯的提杆，小声问，“赵公子只是送我糖葫芦而已。”

“以后离他远点。”周昭祈语气有些生硬，转身便走。

柳妙涵愣在原地，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委屈。这几个月来，他总是这样忽冷忽热——有时会像从前一样替她挡开麻烦，有时却又对她刻意冷淡。她不明白，那个会把蝉蜕串成项链、会趴在树上给她掏鸟窝的周哥哥，怎么就变了呢？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来到护城河旁。河面上结着薄冰，倒映着两岸的灯火，明明灭灭。周昭祈靠在石栏上，望着远处的孔明灯，喉结滚动了一下：“方才……是我语气不好。”

柳妙涵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积雪，没说话。

“你今年十五了，”周昭祈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到了该留意亲事的年纪。”

柳妙涵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直待在丞相府，待在……”她想说“待在你身边”，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脸颊涨得通红。

周昭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可看到赵珩递糖葫芦时她微微泛红的耳根，他心里那股酸涩的情绪便再也压不住。他比她大十岁，看着她从襁褓中的小肉团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份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可他是她名义上的哥哥，这份心思如何能宣之于口？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别开脸，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苦涩，“将来会有更好的儿郎……”

“我不要什么更好的儿郎！”柳妙涵突然打断他，眼眶有些发红，“在我心里，周哥哥就是最好的！”

话音落下，两人都愣住了。寒风卷着雪沫子吹过，吹得柳妙涵的斗篷流苏簌簌作响。她看着周昭祈震惊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低下头，心脏像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周昭祈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廓上，喉咙发干。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心中长久以来的犹豫与挣扎。原来在她心里，他并非只是“哥哥”。那点被他刻意压抑的情愫，此刻如同破土的春芽，在胸腔里疯狂滋长。

“妙涵……”他试探着唤她的名字，声音微颤。

“我、我累了，想回家了。”柳妙涵不敢看他，抓起兔子灯就往回走，脚步却有些踉跄。

周昭祈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苦笑。春风不解少年愁，他心中的波澜，她又如何能懂？而他对她的这份情意，是该继续深藏心底，还是……

河面上的冰裂响起细微的声响，如同少年人此刻纷乱的心跳。远处的孔明灯冉冉升空，载着无数人的心愿消失在夜空里。周昭祈望着柳妙涵越来越小的身影，攥紧了石栏上的积雪，掌心传来刺骨的凉意，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