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年初秋,周昭祈奉旨随父前往北境巡查边防,行前一日,他在丞相府的石榴树下拦住了柳妙涵。彼时她正抱着一摞刚抄好的《女诫》,裙摆扫过阶前的青苔,发间的石榴花簪与树上的红果相映成趣。
“都收拾好了?”柳妙涵仰头看他,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落寞。自上元节心意相通、暮春提亲定事后,两人虽因礼教约束不能频繁相见,却总能在府中偶遇时交换一个眼神,或是借着送物传递几行小字。可这一去少则半载,多则一年,纵有鸿雁传书,也抵不过当面相见。
周昭祈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是枚雕刻着并蒂莲的白玉佩:“北境苦寒,这玉佩贴身戴着能暖些。”他顿了顿,又拿出一叠素笺,“我已备好笔墨,你若有空,便多给我写信。”
柳妙涵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她指尖摩挲着并蒂莲的纹路,鼻尖忽然有些发酸:“知道了,你在那边也要多保重,别总想着练兵,记得添衣……”絮絮叨叨的叮嘱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我等你回来。”
周昭祈抬手,想像从前一样揉揉她的头发,却在触及发簪时顿住,转而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等我回来,便向父亲请旨,早日将你娶过门。”他的眼神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秋风卷起石榴树叶,沙沙作响。柳妙涵看着他翻身上马的背影,直到那抹银白消失在街角,才低头展开他留下的素笺——首页已用墨笔题了句“云中谁寄锦书来”,笔锋凌厉,却在末尾收得极柔。
此后的日子,柳妙涵最盼的便是驿站的马蹄声。每当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铃铛响,她便会提着裙摆跑到角门,隔着门缝张望。终于在半月后的一个黄昏,春桃举着封信冲进闺房:“小姐!周小将军的信!”
信笺上是周昭祈惯有的刚劲字迹,写着北境的风沙、军营的日常,末了却添了句:“今日练兵时见军中小卒给家中寄帕子,忽念及你素爱绣荷包,不知近来可曾新作?”
柳妙涵看着那句看似随意的询问,脸颊微微发烫,立刻吩咐春桃取来针线筐。窗外月光皎洁,她就着烛火,在湖蓝色的软缎上绣起并蒂莲——这是周昭祈教她的第一个纹样,那时她还坐在他腿上,拿针的手直发抖。
此后数月,鸿雁在南北之间往复。周昭祈的信里渐渐多了些细节:“今日猎得白狐,毛极软,想着给你做个暖手筒”“见边地女子戴的珊瑚耳坠,虽不如京中精巧,却似你笑时的颜色”;而柳妙涵的信中,也从起初的拘谨问候,变成了絮絮叨叨的家常:“父亲今日夸我字有长进”“后院的腊梅开了,折了枝插在瓶里,却总觉得不如你在时香”。
一日,柳妙涵收到周昭祈的信,信中除了日常问候,还夹着片干枯的野花。那花呈淡紫色,花瓣已蜷缩,却被小心地压平在纸间。附言写道:“此花长在北境戈壁,当地人唤作‘勿忘我’,见之思君,故寄回与你同赏。”
“勿忘我……”柳妙涵指尖轻抚过花瓣,忽然想起前几日母亲与她商量待嫁衣裳的花色,说周夫人属意正红,而她却偷偷藏了匹湖蓝的料子,想着做嫁衣内衬,只因周昭祈常穿月白与湖蓝的衣衫。
就在这时,春桃又匆匆进来,脸色却有些凝重:“小姐,前院传来消息,说……说周将军在边境遇袭,小将军为护主帅受了箭伤。”
柳妙涵手中的花片“啪”地掉在地上,绣了一半的荷包从膝头滑落。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伤得重吗?现在何处?”
“具体情形还不清楚,只说是已从前线送回最近的军镇医治,周老将军已快马加鞭赶去了。”春桃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老爷和夫人正在前厅商量,让您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柳妙涵扶着梳妆台,只觉得手脚冰凉。脑海中反复浮现的,是周昭祈临走前在石榴树下的眼神,是信中那句“见之思君”,是他每次练剑时挺拔的背影……她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早已融入她的骨血,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深吸一口气,对春桃道:“取我的笔墨来。”
烛火跳跃,映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她提笔在素笺上写下:“闻君有恙,心甚忧灼。勿念家中,唯盼早愈。妙涵在此,等你归。” 字字句句,没有华丽的辞藻,却饱含着她全部的牵挂与期盼。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寒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柳妙涵将信折好,用蜡封严,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心意与担忧一同寄往遥远的北境。她知道,此刻的周昭祈一定在承受着伤痛,而她能做的,除了祈祷,便是用这一纸红笺,让他知道,有人在京城的深处,日夜盼着他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