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一年春,积雪初融的北境军镇驿站外,柳妙涵攥着周昭祈寄来的最后一封书信,指尖几乎要将粗糙的羊皮纸揉碎。信中只潦草写着“箭伤已愈,不日归京”,却未提半月前前线遇袭的详情。她自请随送药的信使北上,此刻裹着厚重的狐裘,望着远方连绵的雪山,心悬如坠。
“小姐,您瞧那队人马!”春桃突然指着官道扬尘处。
柳妙涵猛地抬头,只见数十骑玄甲铁骑踏碎薄冰而来,为首的银甲将军身形挺拔,虽面色清瘦,眉眼间却仍是熟悉的英锐。周昭祈勒住缰绳,在看到驿站门口那抹熟悉的藕荷色身影时,瞳孔骤然收缩——她竟真的来了。
“谁让你乱跑的?”他翻身下马,声音带着沙场磨砺的沙哑,却掩不住惊怒,“北境苦寒,若冻着了如何是好?”
柳妙涵望着他左肩上未完全隐去的血痕,鼻头一酸,伸手便去拽他的衣袖:“他们说你中了毒箭……”
周昭祈心中一暖,反手将她冻得通红的手裹进自己掌心,触感冰凉得让他皱眉。他解下自己的玄狐斗篷披在她身上,才低声道:“毒已清,只是箭伤深了些,耽误了归期。”他没提为逼出箭头毒素,军医曾用烧红的烙铁烫过伤口,更没提昏迷时反复梦到她在石榴树下等他的模样。
归京的马车里,柳妙涵借着车窗微光,执着他的手腕细看。他小臂内侧有道狰狞的疤痕,是挡在周老将军身前时被流矢所伤。“还疼吗?”她指尖轻颤,不敢用力触碰。
周昭祈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呵了呵热气:“早不疼了。”他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知道她定是连日担忧,“傻丫头,我答应过要娶你,怎会食言?”
马车行至燕山脚下时遇雪,车队暂歇在山神庙。柳妙涵替他重新包扎伤口,见他肌肉因常年练剑而线条流畅,却在疤痕处显得有些扭曲,眼眶又红了。周昭祈却忽然握住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再看,我可要忍不住了。”
她浑身一僵,能闻到他甲胄上残留的硝烟味混着雪松香,心脏擂鼓般跳动。自定亲后,两人虽有书信传情,却从未如此亲近。“周哥哥……”她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以后不许再这样冒险了。”
“好。”他低头,鼻尖蹭过她发顶的绒花,“但护着父亲与部下,是我的责任。”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摩挲她腰间悬挂的并蒂莲玉佩,“不过往后,我会多想着你,不叫你担心。”
雪夜的山神庙里,烛火摇曳。柳妙涵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想起信中那片“勿忘我”。她从袖中取出早已干枯的花束,递到他面前:“这个……你还留着吗?”
周昭祈接过花,指腹擦过蜷缩的花瓣,忽然从贴身甲胄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一叠信笺,边角已被摩挲得发毛,正是她从京城寄来的每一封信。最上面还压着片同样干枯的紫色小花,是他在戈壁中找到的第二株“勿忘我”。
“我每收到一封,便找一株。”他将两束花并在一起,“等攒够一百束,就换你做我的新嫁娘。”
柳妙涵看着他眼中的认真,忽然笑了,泪珠却滚落下来。她知道,这场北境之伤并未冲淡他的情意,反而让彼此的心靠得更近。窗外风雪呼啸,庙内却暖意融融,仿佛连时光都在此刻停驻。
归京后,周昭祈因边境立功获封“威远将军”,提亲之事也随之提上日程。柳丞相看着女儿每日捧着嫁衣纹样傻笑,又看看周昭祈递来的厚厚一叠边疆防务图——那是他伤后仍熬夜整理的军报,不由捋须长叹:“这小子,倒是把家国与私情都担起来了。”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已悄然涌动。吏部尚书赵珩在朝堂上状告周老将军“拥兵自重”,又暗示柳丞相与周家过从甚密,恐有结党之嫌。柳妙涵在为周昭祈缝制箭囊时,听母亲提及此事,手中的绣花针不慎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玄色锦缎上,像朵突兀的红梅。
“小姐,您小心些。”春桃连忙取来药膏。
柳妙涵望着指尖的血痕,又想起周昭祈臂上的疤痕,心中隐隐不安。她知道,他们的婚事或许不会像预想中那般顺遂,朝堂的风波已如远处的雷声,隐隐传来预兆。
但她转头看向窗外,周昭祈正在将军府演武场练剑,银甲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每一招都刚劲有力,仿佛要将北境的风霜都挥散。她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这个男人都会像此刻一样,坚定地站在她身前。
而她,也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的小丫头了。她将绣好的箭囊交给春桃,轻声道:“替我送去将军府,就说……盼他早日凯旋,也盼我们的婚期,能如这春日暖阳,顺遂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