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二年正月,北风卷着鹅毛大雪掠过将军府的飞檐。柳妙涵坐在暖阁里,看着丫鬟们将最后一批棉甲包进行囊,鼻尖萦绕着新棉与熏香的混合气息。自周昭祈上月出征北境,她便以将军夫人的身份,接过了筹措军需的差事。
“夫人,这批棉甲照您的吩咐,内衬都换了细绒,领口加了毛边。”管事嬷嬷递上样衣,“只是库银近来紧张,怕是……”
柳妙涵指尖划过粗布甲面下柔软的绒里,想起周昭祈信中提及“北境奇寒,士兵冻裂手足者众”。她解下腕上的赤金镶玉镯:“拿去当了吧,先紧着将士们的寒衣。”这镯子是母亲的陪嫁,她从未离身。
嬷嬷惊得跪下:“夫人使不得!老将军已将私产变卖大半,怎能再动您的嫁妆?”
“没有将士们浴血沙场,哪有我们的安稳日子?”柳妙涵扶起她,目光坚定,“去办吧,此事莫要让将军知道。”
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是周昭祈庶出的幼妹周昭琳在廊下堆雪人。柳妙涵走到窗边,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忽然想起自己刚嫁入将军府时,这位小姑还怯生生地躲在乳母身后,如今却敢揪着她的裙摆喊“嫂子给我讲故事”。
“嫂子!”周昭琳看见她,举着个胡萝卜跑过来,“你看我堆的将军哥哥,像不像?”
雪人歪戴着竹帽,胸前插着根树枝当长剑,圆滚滚的肚子上还贴着张红纸,写着“必胜”二字。柳妙涵失笑,蹲下身替她拢了拢斗篷:“像,将军哥哥若见了,定会夸你。”
入夜,她在灯下给周昭祈写信,砚台里的墨汁刚研好,就被寒气冻得结了层薄冰。她呵着气化开墨块,写道:“昭琳今日堆雪人戏耍,念及兄长边关苦寒,特嘱我画下‘必胜’二字附于信中。府中一切安好,勿念……”
写到“勿念”二字,笔尖顿了顿。昨日收到的军报说,周昭祈率轻骑奇袭匈奴王庭,虽大获全胜,却在回撤时中了埋伏,手臂再次受伤。信中他只轻描淡写地提了句“小创无碍”,却让她整夜未眠。
“夫人,前院来了位公公,说是宫里送赏赐的。”春桃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可那赏赐……是两坛西域贡酒,还有……一张美人图。”
柳妙涵放下笔,眉心微蹙。皇帝上月刚因周昭祈败敌而赏赐过金银,此刻突然送来美人图,定有深意。她展开画卷,只见上面绘着位西域女子,眼波流转,腰肢款摆,题跋处赫然写着“赐威远将军解语花”。
“这是……”春桃气得发抖,“分明是有人想往将军身上泼脏水!”
柳妙涵盯着画卷,忽然想起前日在宫中赴宴时,淑妃娘娘曾意有所指地说:“将军常年征战,身边怎可没有温柔解语之人?”淑妃正是赵珩的表妹,看来残余党羽已将主意打到了周昭祈身上。
她将画卷卷好,对春桃道:“去取我的拜帖,明日我要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烛光下,她的眼神冷静得像寒潭,“想借美人离间我们?未免太小看我柳妙涵,也太小看周昭祈了。”
次日,柳妙涵身着朝服来到坤宁宫,将美人图与西域贡酒原封不动地呈给皇后。“陛下怜惜将士,臣妾感激涕零,”她垂眸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只是将军在边关浴血,心中唯有家国百姓,臣妾虽不才,亦愿为将军守好后方,不让此等‘解语花’扰了将军心神。”
皇后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模样,又想起周昭祈在朝堂上的忠勇,不禁颔首:“将军夫人深明大义,哀家明白了。”
从宫中回来的路上,柳妙涵掀开轿帘,见街边有卖“勿忘我”干花的货郎。她想起周昭祈曾说北境戈壁才有此花,忙让轿夫停下。
“这花……是从何处得来的?”她拿起一束淡紫色的小花,指尖微颤。
货郎笑道:“是位从北境回来的商队老板给的,说这花叫‘勿忘我’,京城少见。”
柳妙涵买下所有花束,回到府中便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压在周昭祈的书信里。其中一束开得最盛的,她插在妆台的玉瓶中,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些。
深夜,她再次提笔写信,这次不再提府中琐事,而是写道:“今日见街边有‘勿忘我’,方知君心似我心,相隔千里犹相念。宫中事已妥,望君安心御敌,切勿以私务为念。妙涵在此,盼君早日携‘勿忘我’归,共赏京城春景。”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清辉洒在将军府的积雪上,一片银白。柳妙涵将信装入信封,用蜡封好,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思念与担忧,一同寄往遥远的北境。
她知道,周昭祈在前方面对的是刀光剑影,而她在后方遭遇的则是看不见的硝烟。但只要两人心意相通,无论多大的风浪,都能携手渡过。
那束插在玉瓶中的“勿忘我”,在寒夜里静静绽放,如同她心中不灭的期盼——盼她的将军,早日凯旋,带着一身风雪与荣光,回到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