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絮果

景和十三年孟夏，将军府东跨院的蔷薇开得泼泼洒洒，柳妙涵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看周昭祈蹲在廊下给刚满周岁的儿子周承煜喂辅食。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月白锦袍上落下细碎光斑，衬得那双曾握剑的手此刻格外温柔。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周昭祈用小银勺刮了勺米粉，逗得承煜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孩子眉眼像极了他，唯独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随了柳妙涵，此刻正因为着急吃辅食，把米粉糊得满脸都是。

柳妙涵靠在门框上失笑：“你瞧你，比孩子还紧张。昨儿乳母说承煜该添些碎菜了，你倒好，亲自把菜叶剁得比药渣还细。”

周昭祈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腰间新系的平安符上——那是她有孕后，他特意去大相国寺求来的。“他第一次吃辅食，自然要仔细些。”他说着，伸手替承煜擦去脸上的米糊，“倒是你，大夫说你这胎气弱，怎么又到处走？”

“在屋里闷得慌，”柳妙涵走到他身边坐下，轻抚着肚子，“方才听见前院有动静，可是父亲回来了？”

“嗯，从江南巡查漕运回来，还给承煜带了个拨浪鼓。”周昭祈将儿子抱起来颠了颠，承煜咯咯笑着去抓他的胡须，“对了，母亲说想给承煜请个启蒙先生，你意下如何？”

柳妙涵望着儿子乌溜溜的眼睛，想起自己幼时学字的趣事：“不急，先让他玩两年吧。你忘了？我五岁还在爬树掏鸟窝呢。”

正说着，春桃领着个小丫鬟进来，手里捧着封帖子：“夫人，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明日满月，请您去赴宴。”

周昭祈闻言，逗弄孩子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吏部侍郎是当年赵珩的门生，虽未被直接株连，却也一直被他暗中留意。柳妙涵察觉到他的异样，接过帖子笑道：“正好，我也该去会会各位夫人了。”

次日，柳妙涵带着春桃赴宴，席间果然听到几位夫人闲聊时提及“威远将军如今赋闲京中，怕是要被圣上忘了”。她不动声色地给茶杯续水，听着吏部侍郎夫人意有所指地说：“我家那口子常说，将军府如今可是双喜临门，既有嫡子，又有……”

话音未落，柳妙涵忽然惊呼一声，手一抖将茶水泼在了吏部侍郎夫人的袖袍上。“哎呀，实在对不住！”她连忙起身道歉，趁人慌乱之际，指尖飞快地从对方掉在地上的帕子下划过——那帕子角上绣着朵不常见的墨色海棠，与她日前在淑妃宫中见到的绣样一模一样。

回到府中，柳妙涵将帕子交给周昭祈：“吏部侍郎夫人与淑妃过从甚密，怕是又在图谋什么。”

周昭祈看着帕子上的墨色海棠，想起昨日父亲提及漕运查抄出的私盐账本上，似乎也有类似的标记。“看来赵珩余党仍不死心，”他将帕子收起，握住柳妙涵的手，“你有孕在身，以后这种场合少去。”

“我若不去，如何替你留意风声？”柳妙涵摇头，“你忘了北境的‘勿忘我’了？我们本就该并肩同行。”

窗外的蔷薇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周昭祈看着妻子眼中的坚定，忽然想起他们初相识时，她还是个在襁褓里啼哭的小不点，如今却已能为他撑起半边天。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轻吻：“好，都听你的。”

几日后，周昭祈借着向圣上奏报漕运事宜的机会，不动声色地呈上了墨色海棠帕子与私盐账本的关联证据。圣上本就对淑妃干政有所不满，见状当即下旨彻查，吏部侍郎等残余党羽终于被一网打尽。

此事尘埃落定后，周昭祈特意告了半月假，专心在家陪伴妻儿。他学着给承煜换尿布，笨手笨脚地把孩子逗得直哭；又陪着柳妙涵在后园散步，给她讲自己幼时调皮捣蛋的趣事。

“你可知我十岁那年，为了捉只罕见的蝴蝶，竟偷偷爬上了演武场的旗杆？”周昭祈坐在葡萄架下，看承煜在怀里打盹，“结果下不来了，被父亲罚站了一整夜。”

柳妙涵想象着少年周昭祈窘迫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原来你也有这么顽皮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从小就是个端着架子的小将军呢。”

“在你面前，何时端过架子？”周昭祈伸手替她捋顺被风吹乱的发丝，“从你会喊‘周哥哥’起，我就拿你没辙了。”

夕阳的金辉透过葡萄叶隙洒下来，落在承煜熟睡的小脸上。柳妙涵靠在周昭祈肩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觉得，这便是她毕生所求的岁月静好。那些朝堂上的波谲云诡，战场上的血雨腥风，都已化作过眼云烟，唯有身边的这个人，怀里的这个孩子，才是最真实的幸福。

“你看承煜睡得多香，”柳妙涵轻声道，“将来若像你一样做个将军，定是个英武的好男儿。”

周昭祈低头看着儿子粉嫩的小脸，又看看妻子温柔的眉眼，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像谁都好，”他握住她的手，“只要他能平安顺遂，像我们一样，寻得此生挚爱，便是最大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