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落定后的松弛，也充斥着离别前微妙的躁动。教室被布置成简易的告别会场，桌椅被挪到四周，中间空出一小块地方。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着巨大的“毕业快乐”，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真诚的笨拙。空气中飘荡着西瓜的清甜、薯片的油腻，还有淡淡的、属于纸张和油墨的味道。

马嘉祺靠在后排的窗边，手里捏着一张刚拿到不久的毕业合照。照片上，穿着统一蓝白校服的同学们挤在一起，对着镜头或灿烂或拘谨地笑着。他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人头里急切地搜寻，手指无意识地在照片边缘摩挲着，留下一点潮湿的汗渍。

找到了。

江姜站在第一排靠右的位置。她依旧站得笔直，在一众笑容各异的面孔中，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平静，甚至带着点惯有的清冷。没有夸张的笑容，嘴角只是非常含蓄地、礼貌地微微上扬着。阳光有些晃眼，她微微眯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马嘉祺的目光贪婪地停留在那张小小的、有些模糊的侧脸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鼓胀着，带着一种隐秘的、灼热的冲动。高考结束了，那个曾经横亘在他和她之间的、名为“学业”的巨大障碍似乎消失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混杂着少年人孤注一掷的决绝，在他胸腔里剧烈地冲撞。

就是今天。他对自己说。不能再等了。这张照片就是最好的借口，走过去，自然地递给她，然后……

“马嘉祺！”班主任的声音洪亮地穿透喧闹，“过来一下！你的分数条打印出来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边，手里拿着一叠窄窄的纸条，正朝他招手。马嘉祺心头一跳，那股刚刚升腾起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又有些忐忑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毕业照对折，珍而重之地放进校服口袋，贴着胸口的位置放好，仿佛揣着一个滚烫的秘密。他定了定神，穿过嬉笑打闹的人群，朝讲台走去。

班主任的脸色有些复杂，不再是平时那种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惋惜和沉重。他把那张薄薄的、仿佛有千钧重的纸条递给马嘉祺，声音刻意压低了，却像重锤一样敲在马嘉祺心上。

“嘉祺啊……”班主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沉，“文化课……离艺考的录取线，还差不少。别灰心，路还长，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马嘉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接过纸条，手指冰凉，甚至有些颤抖。视线落在那一排排冰冷的数字上，语文、数学、英语……文综……最后那个刺眼的、被红笔圈出来的总分，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烙穿了他所有的侥幸和幻想。

周围同学们兴奋的议论声、拿到理想分数的欢呼声、对未来的畅想声……那些声音骤然间变得极其遥远、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麻意从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全身，连指尖都冻得发僵。班主任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安慰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清。口袋里的毕业照，刚才还带着体温，此刻却像一块沉重的冰，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紧紧贴着他的皮肤，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