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分期赈灾

三天期限，在煎熬与混乱中，终于走到了尽头。

第四日清晨，乾清宫暖阁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王承恩捧着一份厚厚的、墨迹似乎都还没干透的奏疏，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他身后跟着的户部尚书傅冠和首辅温体仁，两人皆是眼窝深陷，面色灰败，官袍都显得有些皱巴巴，显然这三天耗尽了心力，也熬干了精气神。

“陛下，”王承恩的声音干涩，“内阁与户部…合议的《陕西赈灾应急章程》…呈…呈上了。” 他将那份沉甸甸的奏书，小心翼翼地放在御案上，仿佛那不是纸张，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朱小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和一丝不妙的预感。他拿起奏疏，入手颇沉。展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小楷，条分缕析，倒是比上次陕西巡抚那份“天书”要清晰不少，至少分了条目。

他凝神看去：

第一条：灾情核实与重点区域划定。

（简述了受灾州县、流民大致数目，核心点出商洛山流民聚集点为“心腹之患”。）

第二条：钱粮筹措方案（分期执行）。

朱小明眼皮一跳，“分期执行”？

*第一期（即日起十日内）：

1. 拨付户部库银三万两。（朱小明：？？？八万七变三万了？）

2. 调用京通仓陈粮两万石。（朱小明：陈粮？）

3. 责成陕西地方藩库、常平仓，就地开仓放粮，先行应急。

4. 顺天府“劝谕”富户捐输所得银一千五百两，绢布六十匹。（朱小明嘴角抽搐：三天就劝出这点？还比上次报的少了？）

第二期（一月内）：

1. 挪借预备修缮先帝陵寝工料银三万两。（朱小明：连修坟的钱都动了？）

2. 协调临近省份（山西、河南）调拨漕粮五万石（需户部行文协商，并许以日后补偿）。

3. 加大“劝谕”力度，目标再筹银一万两。

第三期（两月内）：

1. 待秋税部分解送入京后，优先拨付陕银五万两。

2. 视灾情缓解情况，再行定夺后续。

第三条：钱粮调运与分发。

（指定了押运官员、路线，要求地方官配合，设立粥厂等，写得还算详细。）

第四条：责任划分。

（明确了户部总筹，内阁协调，陕西巡抚为地方第一责任人，押运官、地方官各司其职。）

第五条：监督与问责。

（要求都察院派御史巡查，若发现贪墨、懈怠，严惩不贷。）

朱小明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尤其是那个刺眼的“分期执行”和每一期后面那点可怜巴巴的数字。他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期待，渐渐变成困惑，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凝固成一种混合着荒谬和暴怒的铁青色。

“分…期…执…行？” 他抬起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刺向下面垂手而立的傅冠和温体仁。

“温阁老，傅尚书，” 朱小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咆哮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荒诞感，“你们给朕解释解释！什么叫‘分期执行’？！啊？！”

他猛地抓起那份章程，狠狠抖动着，纸张哗哗作响：“陕西的灾民！几十万人在挨饿！在等死！在造反的边缘了！你们给朕搞了个‘分期付款’？！还他妈分三期？！第一期就三万两银子两万石陈粮？！后面两期还全是空头支票？！‘协调’临近省份？‘待’秋税解送？‘视’灾情缓解？你们当这是买房呢？！首付三成，剩下的慢慢还？！”

朱小明越说越气，感觉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把最后一点理智都烧没了。他指着傅冠的鼻子：“傅冠！户部的库银呢？三天前你还说有八万七！怎么现在就剩三万了？那五万七千两被你吃了回扣了？！”

傅冠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起来：“陛下息怒！陛下明鉴啊！那…那八万七千两，是…是账面数字！其中…其中五万两是…是九边军饷的押解银，昨日…昨日刚被兵部提走了…实在…实在动不得啊陛下！” 他声音带着哭腔，额头死死抵在金砖上。

“动不得？！”朱小明怒极反笑，又转向脸色煞白的温体仁，“温体仁！你首辅当的好啊！协调临近省份？你拿什么协调？拿朕的金口玉言当空气吗？！还‘许以日后补偿’？日后？日后朕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都不知道了！还有这劝捐！三天！三天就劝出一千五百两？！顺天府的衙役是去要饭了吗？！那些富户的银子是镶在屁眼里抠不出来吗？！”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感觉眼前都有些发黑。看着那份充满了“分期”、“协调”、“待”、“视”等推诿字眼的所谓章程，再看着下面跪着发抖的傅冠和强自镇定的温体仁，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几乎将他淹没。

这就是他“催命”三天催出来的结果？一个看似条理清晰，实则处处挖坑、责任分摊、遥遥无期的“分期赈灾”计划？这帮老官僚，把对付上司、应付差事的本事，全用在他这个皇帝身上了！

“好！好得很！”朱小明怒极反笑，笑声在空旷的暖阁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凄凉。他猛地将那份章程狠狠摔在地上，纸张四散飞落。

“你们…你们真是朕的好臣子啊！”他指着地上的纸，手指都在颤抖，“这份‘分期’大礼，朕收下了！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吓得一哆嗦。

“把这份章程，给朕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抄录一百份！”朱小明的眼神冰冷得可怕，一字一顿地说道，“给朕贴到六部衙门口！贴到顺天府衙门口！贴到京城四九城的城门楼子上！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看看！看看他们的父母官！看看大明的栋梁！是怎么给几十万快饿死的灾民‘想办法’的！是怎么‘分期’救命的！”

“还有！”他目光如电，扫过面无人色的温体仁和抖若筛糠的傅冠，“温体仁！傅冠！你们两个！给朕滚去户部衙门！就坐在大门口！给朕好好想想！三天之内！要是想不出一个能立刻弄到钱粮、能救眼前人命、没有‘分期’的实在法子！你们俩…就自己摘了乌纱帽！滚回老家种地去！朕…说到做到！”

“滚——！！！”

最后一声咆哮，如同受伤猛兽的嘶吼，震得暖阁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温体仁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脸色由白转灰，一口老血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咽了下去，整个人瞬间佝偻了下去。傅冠更是直接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官帽滚落一旁，露出花白的头发。

王承恩看着暴怒的皇帝和瘫倒的两位重臣，只觉得天旋地转。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万岁爷这是要…要掀桌子了啊！章程贴满全城？阁老尚书坐衙门口想辙？这…这大明朝两百多年，何曾有过这等惊世骇俗之事？！这京城…怕是要翻天覆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