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雷霆震怒下的旨意,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王承恩纵然心中叫苦不迭,但皇命如山,他丝毫不敢怠慢。东厂番子和司礼监的文书太监们倾巢而出,带着那份《陕西赈灾应急章程》和誊抄的旨意,如同瘟神般扑向京城的各个要害之地。
六部衙门口,顺天府衙门外墙,乃至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等几座巍峨的城门楼子下…一张张书写工整、盖着鲜红司礼监关防大印的告示,被粗暴地糊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告示的内容简单粗暴:
1. 内阁与户部合议的《陕西赈灾应急章程》全文刊载(重点标红“分期执行”、“三万两”、“陈粮”、“劝谕捐输一千五百两”等字样)。
2. 皇帝朱批痛斥:“尔等所谓‘分期’,实乃推诿!几十万灾民嗷嗷待哺,岂容尔等‘待’、‘视’、‘协调’?!此乃亡国之道!”
3. 严旨:首辅温体仁、户部尚书傅冠,即刻起坐镇户部衙门正门,三日之内,务必想出立竿见影、救民水火之良策!逾期不效,革职查办!
晴天霹雳!
告示贴出的瞬间,整个京城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喧嚣!
六部衙门区:
官员们下轿的下轿,步行的驻足,围在告示前,个个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尤其是户部官员,看着自家衙门口那张刺眼的告示,以及告示下被番子“请”来,正坐在两个小马扎上、面如死灰、羞愤欲绝的首辅和尚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陛下…陛下这是要撕破脸皮,把整个朝廷的体面都踩在脚下啊!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一个老翰林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温阁老…傅尚书…这…这…”有人兔死狐悲,声音颤抖。
“陛下…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更多的是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连首辅和户部尚书都被如此折辱,他们的前程,又在哪里?
顺天府衙门口:
衙役们看着告示上那刺眼的“劝谕捐输一千五百两”,脸臊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嘿!瞧见没?那些老爷们三天就劝捐了一千五百两!还不够城里王大户纳个妾的花销呢!”
“分期赈灾?啧啧,头回听说饿肚子还能分期的!真是开了眼了!”
“坐衙门口?那不是跟咱们街口算命的瞎子一个待遇了?哈哈!”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不过…陛下这次…好像真急了?”
城门楼子下:
这里汇聚了最多的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行商坐贾、读书人、闲汉…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告示。识字的大声念着,不识字的焦急询问。
“啥?灾民几十万?才给这点钱粮?还分期?这他娘的是糊弄鬼呢!”一个粗豪的汉子忍不住破口大骂。
“嘘!慎言!不过…朝廷是真没钱了?连修坟的钱都动了?”
“呸!没钱?我看是那些当官的自己腰包鼓!你看那告示上写的,‘劝谕’才一千五百两?打发叫花子呢?城东李半城家,光地窖里的银子都能堆成山!”
“就是!陛下让他们坐衙门口想辙,想得好!就该让他们晒晒太阳,醒醒脑子!”
“可…可这样…朝廷的体面…”
“体面?体面能当饭吃?能救活陕西的灾民?我看陛下做得对!这帮子官老爷,不逼不行!”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关于告示、关于“分期赈灾”、关于首辅尚书“坐衙”的话题,成了绝对的焦点。各种议论、猜测、嘲讽、担忧甚嚣尘上。皇帝的“荒诞”行为,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暴露在全体京师百姓面前,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动。有拍手称快的(多是底层),有痛心疾首的(多是士绅清流),有惶恐不安的(所有官员),更有冷眼旁观的(勋贵外戚)。
户部衙门正门口:
这里成了整个风暴的中心。温体仁和傅冠,两位位极人臣的大佬,穿着象征一品大员的绯色仙鹤、锦鸡补服,却如同市井受审的囚徒般,被安置在两个简陋的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一张矮几,上面堆着些空白奏本和笔墨。番子们面无表情地侍立两旁,既是保护(防止有人铤而走险),更是看守(防止他们跑了)。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针芒,刺在他们背上。有官员下衙路过时投来的复杂目光(同情、惊惧、鄙夷),有百姓远远指点的议论和哄笑,更有闻讯赶来的清流御史,远远站着,痛心疾首地摇头叹息,却不敢上前一步。
温体仁紧闭双眼,身体挺得笔直,仿佛一尊正在风化碎裂的石像,只有微微颤抖的胡须泄露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和屈辱。傅冠则低着头,花白的头发散乱,官帽歪在一边,老泪纵横,鼻涕都快流到胡子上,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完了…全完了…”
骄阳似火,晒得他们官帽下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绯色的官袍也显得格外刺眼和沉重。这场景,荒诞、屈辱,却又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皇权碾压之下的官僚体系,体面尽失。
乾清宫暖阁:
朱小明听着王承恩战战兢兢地汇报着外面的滔天巨浪和两位重臣的惨状,烦躁地在殿内踱步。他心中的怒火发泄之后,涌上来的更多是焦虑和一种孤家寡人的冰冷感。他知道自己这一手玩得太绝,彻底撕破了脸,把整个官僚集团都推到了对立面。
“都骂朕呢吧?”他停下脚步,自嘲地问了一句。
“万…万岁爷…”王承恩不敢回答。
“骂就骂吧!”朱小明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朕要的是能救命的法子!不是体面!温体仁和傅冠…想出点什么没有?”
王承恩苦着脸:“回万岁爷…两位大人…自打坐那儿起…就一直…一直没动笔…温阁老闭着眼,傅尚书…在哭…” 他实在无法描述那两位的惨状。
朱小明的心沉了下去。三天…还剩两天半。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个老官僚枯坐至期,然后自己把他们革职?革职容易,可钱粮呢?灾民呢?这烂摊子,谁来收拾?他这“社畜皇帝”,难道开局就要面临无人可用的绝境?
一股更深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朱小明淹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当一个皇帝,尤其是当一个想“舒服活下去”的皇帝,光靠“发疯”和“掀桌子”,是远远不够的。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他的愤怒而停下分毫。他站在暖阁的窗前,望着宫墙外那片喧嚣沸腾的京城,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