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衙门口那出“首辅尚书坐衙”的荒诞大戏，在京城持续发酵，如同一场瘟疫，迅速蔓延至每一个角落。温体仁和傅冠枯坐在小马扎上，如同两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承受着烈日炙烤和无数道目光的凌迟。傅冠的啜泣早已变成无声的呜咽，温体仁则紧闭双眼，仿佛入定，只是那挺直的脊背透着一股近乎悲壮的僵硬。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议论声、哄笑声、叹息声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有胆大的闲汉甚至开始下注，赌这两位大老爷还能撑多久不晕过去。衙役和番子们紧张地维持着秩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感。
就在这乱哄哄的场面几乎要凝固的时候，人群外围忽然一阵骚动。只见一顶装饰华丽却不逾制的青呢小轿，在几个健壮家仆的护卫下，艰难地分开人群，停在了警戒线外。
轿帘掀开，一个身着宝蓝色绸缎直裰、身材微胖、面团团富家翁模样的中年人走了下来。他约莫五十上下，保养得宜，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和气生财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透着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此人正是京城巨富，人称“李半城”的李万财！其家资之巨，据说真能买下半个京城。
李万财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位富可敌国的商贾，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在如此场合抛头露面。他想干什么？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李万财整了整衣冠，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恭敬，然后…他竟然在温体仁和傅冠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草民李万财！叩见温阁老！叩见傅尚书！” 他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了喧闹的衙门口。
这一跪，石破天惊！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富商跪官，本不稀奇，但此刻跪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两位如同“戴枷示众”的朝廷重臣面前，这意味就完全不同了！温体仁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极度的警惕。傅冠也停止了呜咽，茫然地抬起头。
李万财不顾地上的尘土，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上，朗声道：“草民虽位卑身贱，然常闻圣天子仁德，心系黎庶！今闻秦中父老蒙难，陛下忧心如焚，阁老、尚书夙夜焦劳，草民五内俱焚！愿效犬马之劳，为君父分忧，为灾民解困！”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抛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草民李万财，愿献家财，认购朝廷‘分期赈灾’之策！”
“认购‘分期’？！”
人群哗然！认购？这个词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像是…像是买东西？
李万财似乎没听到周围的议论，继续大声道：“陛下所批章程，分期三期，所需钱粮数目，草民已详阅告示！草民不才，愿认购第一期全部钱粮缺口！户部库银三万两，草民愿认购两万两！京通仓陈粮两万石，草民愿认购一万石！第一期所需其余钱粮，草民亦愿尽力填补！”
他声音铿锵有力：“草民更愿认购第二期、第三期之部分钱粮！只求朝廷许草民一事：陕地灾后，官府需清丈抛荒无主之地，草民愿按市价，分期认购其中部分田地，以作补偿！此乃草民一片赤诚之心，万望阁老、尚书转呈天听！”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认购？！他…他把朝廷的分期赈灾当买卖做了？！”
“分期买地？！我的老天爷！这李半城…胆子也太肥了！”
“两万两！一万石粮！这…这手笔！难怪叫半城！”
“这法子…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朝廷没钱，富户出钱买地？地荒着也是荒着…”
“哼！与民争利！趁火打劫！陛下能答应？阁老能答应？”
温体仁和傅冠彻底懵了！饶是温体仁老谋深算，也被李万财这“认购分期”、“分期买地”的奇谈怪论砸得头晕眼花！这完全超出了他们数十年宦海生涯的认知范畴！商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与国家做交易？！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震惊之余，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温体仁混乱的脑海：钱粮！眼前这个商人，能立刻拿出实打实的钱粮！能解燃眉之急！能救他的官位！甚至…可能救他的命！
傅冠更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浑浊的老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李万财，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看守的番子头目也意识到了事情重大，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飞马入宫报信。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比番子的马更快地飞进了紫禁城。当王承恩连滚爬爬地冲进暖阁，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李半城跪衙认购分期”时，正在焦躁踱步的朱小明猛地停住脚步，脸上的表情精彩至极——先是错愕，然后是难以置信，接着是荒诞，最后变成一种极度复杂、混合着震惊、荒谬、愤怒，却又隐隐有一丝…亮光的古怪神色。
“认…认购？！”朱小明的声音都变了调，他一把抓住王承恩的胳膊，“他…他把朕的赈灾章程…当什么了？当楼盘开售吗？！还分期买地？！他妈的！这个李半城！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气得在殿内团团转，感觉自己的皇帝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来自铜臭的挑衅！但…心底深处，那个被逼到绝境的社畜灵魂，却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极其危险又极具诱惑力的念头：钱…粮…好像…真的有门路了？虽然这方式…太他妈荒诞了！
“王承恩！”朱小明猛地站定，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给朕…给朕把那个李半城！还有户部门口那两个老废物！一起…押进宫来！立刻！马上！朕倒要看看，这出‘认购分期’的大戏，他们打算怎么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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