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按揭买地

乾清宫暖阁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朱小明高踞御座之上，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下首，温体仁和傅冠垂手肃立，官袍皱巴巴的，脸上还带着户部门口沾染的尘土和日晒的痕迹，形容狼狈不堪，眼神却死死盯着跪在中间的那个微胖身影——京城巨贾李万财。

李万财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身体微微发抖，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宝蓝色的绸缎直裰。暖阁里龙涎香的馥郁气息，此刻只让他感到窒息般的压迫。他赌上了全部身家性命，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出那个“认购分期”的惊世骇俗之策，如今直面天威，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天威难测，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王承恩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

“李万财，”朱小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般的寒意，在空旷的暖阁里清晰地回荡，“抬起头来。”

“草…草民不敢…”李万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朕让你抬起来！”朱小明加重了语气。

李万财一个哆嗦，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目光却只敢停留在皇帝那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上。

“说说吧，”朱小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钉在李万财脸上，“你那‘认购分期’、‘分期买地’，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嗯？把朕的赈灾国策，当成你李半城做买卖的由头了？趁火打劫，发国难财？！你好大的狗胆！”

最后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李万财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草民万万不敢！草民一片赤诚，只为解君父之忧，救黎民于水火！绝无半分不敬之心，更不敢有发国难财之念！苍天可鉴啊陛下！”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在金砖上磕得砰砰作响。

“赤诚？”朱小明冷笑一声，指着旁边脸色变幻不定的温体仁和傅冠，“你让他们评评理！你认购第一期钱粮，就要买陕地灾后抛荒的土地！这不是趁人之危是什么？！这不是与民争利是什么？！这不是把朝廷当成了你的货栈是什么？！”

温体仁和傅冠被点名，身体都是一僵。温体仁嘴唇动了动，想顺着皇帝的话斥责几句，但想到那唾手可得的、能救命的钱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傅冠更是眼神闪烁，看向李万财的目光复杂无比，既有对商人胆大妄为的愤怒，更有对那实打实银粮的渴望。

“陛下！草民冤枉！”李万财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豁出去的决绝，“草民斗胆陈情！陛下明鉴！陕地灾情惨烈，流民四散，大量田地必然抛荒，成为无主之地！若朝廷不处置，日后或被豪强侵占，或继续荒芜，于国于民皆无益处！”

他喘了口气，语速加快：“草民认购钱粮，非为囤积居奇！实是倾尽家财，助朝廷解燃眉之急！所请认购之地，亦非良田沃土，必是那等偏远、贫瘠或灾后需要大力垦复之荒地！草民愿按市价‘分期’购买，钱款可充作后续赈济或朝廷他用！此乃将死地变活财，化无用为有用啊陛下！”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狂热：“且草民并非白要！认购钱粮，是草民先拿出真金白银！认购土地，草民亦是分期付款！若朝廷觉草民所购之地不妥，或日后灾民返乡需地，朝廷亦可优先收回，草民绝无二话！草民所求，不过是一个…一个…”

李万财卡壳了，他那个时代，还没有一个精准的词能形容他想要的“保障”或“契约精神”。

朱小明一直阴沉着脸听着，心中的怒火在李万财的辩解中渐渐被一种荒诞的熟悉感取代。分期付款？购买荒地？钱粮先行？土地后付？这不就是…这不就是…

他猛地一拍御案，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不就是‘按揭’吗？！”朱小明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荒谬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奋，“好你个李半城！你把后世…呃…你把做买卖‘按揭’的那一套，都用到朕的国事上来了？！”

“按…按揭？”李万财懵了，完全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温体仁和傅冠也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按揭？何意？

朱小明看着下面三张懵逼的脸，突然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但心底那股被逼出来的邪火和社畜的实用主义精神却占了上风。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意思差不多！就是你出钱粮救急，朝廷用未来可能收回的、需要开垦的荒地作为…呃…‘抵押’，分期卖给你！对吧？”

李万财虽然不懂“按揭”和“抵押”的确切含义，但皇帝理解了他的核心意思，还帮他总结了出来，顿时如蒙大赦，激动得连连点头：“陛下圣明！草民正是此意！正是此意！”

朱小明靠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抛开所谓的“体面”和“祖宗成法”，这法子…虽然听着无比荒诞，但…好像真能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国库没钱，内帑空虚，官僚体系效率低下，劝捐形同虚设。李半城这种巨富，手里握着海量的、朝廷无法有效征收的财富。与其让他们把银子埋在地窖里发霉，或者偷偷摸摸兼并土地，不如…用这种“按揭买地”的方式，把他们绑上朝廷的战车？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

风险当然有。土地兼并的隐患，商人势力坐大的可能…但在几十万灾民嗷嗷待哺、随时可能点燃燎原大火面前，这些风险似乎…可以暂时押后？

一个更大胆、更荒诞、也更“现代”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

他目光扫过下面忐忑不安的李万财，又看向眼神闪烁、似乎在重新评估局势的温体仁和傅冠，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古怪的、带着点疯狂的笑意。

“李万财，”朱小明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的‘赤诚’，朕…姑且信了。”

李万财狂喜，正要叩谢。

“但是！”朱小明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你的法子，格局太小！小家子气！”

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朱小明站起身，走到御案前，拿起一份空白的奏疏，蘸饱了朱砂笔。

“什么认购第一期？什么分期买地？”他一边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边说道，语气带着一种指点江山的豪气（或者说是破罐破摔的疯狂），“朕要搞，就搞个大的！”

他猛地将笔一搁，拿起那份墨迹淋漓的纸，对着下面目瞪口呆的三人，朗声道：

“传朕旨意！即刻设立‘陕地灾后复垦专项钱庄’！由户部监管，李万财…及京城有实力、有‘赤诚’之心的富商，皆可入股！钱庄以‘按揭’形式，向朝廷提供赈灾钱粮！朝廷则以陕地灾后清查出的、确认为无主且需复垦之荒地作为‘抵押’，按地段、肥瘠，划分等级，明码标价！认购者按价‘分期付款’给钱庄，钱庄再将款项用于赈灾及后续安置！利息嘛…”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资本家般的微笑，“按市面通行的来，别太黑心就行！具体章程，温体仁、傅冠，还有你李万财，给朕三日之内，拿出个细则来！”

暖阁内一片死寂！

温体仁和傅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钱庄？！按揭？！抵押？！明码标价？！分期付款？！利息？！陛下…陛下这说的都是什么天书？！这…这比李万财的“认购分期”还要离经叛道百倍千倍！

李万财更是彻底石化在原地，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入股钱庄？专做朝廷“按揭”生意？这…这泼天的富贵…和泼天的风险！他感觉自己像被卷入了一个无法理解的巨大漩涡！

王承恩张大了嘴巴，看着御座上那个眼神灼灼、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皇帝陛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万岁爷这…这是被李半城带沟里去了？还是…真被逼得走火入魔了？！这“按揭买地”的钱庄…真能开得起来？！这大明朝的天…怕是要被捅个窟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