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城楼上，寒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朱小明裹着厚重的貂裘，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城垛，指甲缝里嵌满了青灰色的墙灰。城外的原野上，清军的游骑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越来越频繁地试探着靠近护城河，箭矢带着尖啸声偶尔落在城头，激起守军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怒骂。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刻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袁崇焕…王二…”朱小明喉咙发干，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如同溺水者抓着最后的稻草。关宁铁骑迟迟不见踪影，而王二那支被他寄予厚望的“奇兵”，更像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城内的粮仓肉眼可见地瘪下去，兵部尚书那张写满“艰难”的脸，让他心头的绝望又深了一层。莫非…驱虎不成，反被虎噬？王二拿了封赏，转头又钻回山里了？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压垮时，一阵急促得变了调的脚步声从城楼阶梯处传来。
“陛下！陛下！捷报！大捷啊！”
骆养性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上来，平日里阴鸷沉稳的脸上此刻涨得通红，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甚至有些失态。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沾满泥点、甚至带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羊皮卷，呼吸粗重得如同破风箱。
城楼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连凛冽的寒风都似乎停滞了一瞬。朱小明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发颤：“快！快讲！哪里来的？！”
“是…是王二！平虏将军王二部！周遇吉监军急报！”骆养性激动得声音都在抖，双手将羊皮卷呈上，“他们…他们在真定府西北五十里，风雪之中，截击了建奴贝勒阿巴泰亲自押运的庞大辎重队！”
“阿巴泰？！”王承恩失声惊呼，那可是皇太极的亲兄弟，后金有名的悍将！
“战况如何？！”朱小明一把夺过羊皮卷，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几乎捏不住那冰冷的皮革。他顾不得细看，目光灼灼地盯着骆养性。
“大胜！陛下！前所未有之大胜！”骆养性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王二将军亲率主力正面强攻，吸引建奴主力骑兵！周监军则埋伏精兵于侧翼风雪之中！待建奴骑兵被王将军死死咬住，阵型散乱之际，伏兵尽出，拦腰截断！建奴押运的两千精骑，被全歼大半！阵斩甲喇额真（清军中层军官）三人！缴获牛羊牲口数千头！粮车数百辆！金银布帛、军械甲仗不计其数！”
“阿巴泰呢？！”朱小明的心跳如擂鼓，声音嘶哑。
“那老奴！”骆养性咬牙切齿，带着一丝快意，“被周监军亲自率精锐家丁截住！周监军虽箭疮未愈，仍奋勇当先，与阿巴泰力战数十回合！那老奴见大势已去，亲卫死伤殆尽，拼着肩膀挨了周监军一刀，才被仅剩的几个白甲兵（精锐侍卫）拼死护着，夺路而逃！只留下他的大纛（主帅旗帜）和佩刀！此战，斩获真奴首级一千三百余级！俘获蒙古仆从军数百！大获全胜！”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朱小明脑中炸开！连日来的阴霾、绝望、沉重的压力，在这一瞬间被这狂喜的飓风狠狠撕碎！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羊皮卷，指节捏得发白，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让他眩晕！
“好！好！好！”朱小明连吼三声，每一个“好”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迸发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扬眉吐气的畅快！他猛地转身，面向城楼上所有惊愕、继而爆发出狂喜的将领和士卒，高高举起那份染血的捷报，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将士们！听见了吗？！王二！周遇吉！他们做到了！他们在风雪之中，为我大明！斩奴酋阿巴泰亲卫！焚其粮秣！夺其军资！重创建奴偏师！”
城楼上先是一片死寂，随即，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
“万胜！！”
“平虏将军威武！！”
“大明万胜！！！”
狂热的欢呼声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德胜门，如同沸腾的怒潮，一浪高过一浪！士兵们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敲打着盾牌和城垛，脸上多日来的惶恐绝望被狂喜和战意取代！城内的百姓也隐隐听到了这震天的欢呼，恐慌的气氛为之一扫，无数人涌上街头，奔走相告，仿佛那压城的黑云都被这欢呼声驱散了几分！
朱小明站在欢呼的浪潮中心，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激动和狠厉的光芒。他转向骆养性，声音斩钉截铁：“立刻！将此大捷用最响亮的声音宣告全城！告诉每一个军民，建奴并非不可战胜！王二将军能做到！我们京城守军，一样能做到！固守待援，胜利在望！”
“遵旨！”骆养性精神抖擞，领命飞奔而去。
“王伴伴！”朱小明目光灼灼，“拟旨！加封王二为‘征虏将军’（实权提升），赏银万两！加封周遇吉为右佥都御史，实授京营副将！其余有功将士，着兵部、吏部速议厚赏！阵亡将士，加倍抚恤！告诉王二、周遇吉，朕在京城，等着为他们庆功！”
“老奴遵旨！”王承恩也激动得老泪纵横，声音哽咽。他从未见过万岁爷如此意气风发，如此…像个真正的君王！
朱小明再次看向城外。远处皇太极大营方向，那连片的炊烟似乎也滞涩了一下。他仿佛能看到皇太极得知阿巴泰惨败、粮道被断时那铁青的脸和惊怒交加的神情。
“皇太极…”朱小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畅快的弧度，心中从未如此刻般笃定，“你的粮草，还够支撑你围困朕的京城多久？你的骄兵悍将，还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意外’？”
然而，就在这狂喜的巅峰，一丝冰冷的不安如同毒蛇，悄然滑入朱小明的脑海。王二…这支力量是借来了，但借来的刀，真的能完全掌控吗？今日他能重创阿巴泰，明日…会不会反噬自身？袁崇焕的关宁铁骑，此刻又在哪里？这场大胜带来的喘息之机，又能否支撑到袁崇焕真正合围的那一刻？
德胜门上的欢呼还在继续，如同驱散严寒的暖流。但朱小明眼底深处，那刚刚燃起的炽热火焰旁，一缕名为“隐忧”的阴影，已悄然滋生。风雪虽暂歇，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盘棋，远未到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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