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的幽绿光晕,像墓地里飘荡的磷火,勉强涂抹出铅盒里那张烧焦照片的轮廓。苏岸攥着那枚冰冷的海豚发卡,塑料边缘硌着掌心血痂的刺痛感,是她此刻与真实世界唯一的锚点。黑暗浓稠如墨,只有窗外永无止境的暴雨在嘶吼。
“灯…被切断了。”周屿的声音在黑暗里绷紧,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喘和更深的警惕。他摸索着靠近操作台,指尖触碰到乌鸦冰冷的尸体,猛地缩回,“还有外部监控,备用电源只能撑半小时。”
苏岸没说话。她将发卡揣进贴身口袋,冰冷的塑料贴着皮肤,激得她微微一颤。她俯身,在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用染血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拈起那张烧焦的照片。指尖避开女儿的笑脸,精准地压在照片焦痕边缘那个模糊的工装裤男人侧影上。
“扫描它。”她的声音在雨声里异常清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指令感,“用你所有能调用的资源,匹配这个侧影。身高、体态、步态习惯、甚至…他工装裤膝盖处那点不自然的磨损反光。”
周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迅速掏出自己那部经过特殊加密处理的手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照亮他下颌紧绷的线条。他将摄像头对准苏岸指尖下的区域,启动了一个界面复杂的程序。数据流无声地在屏幕上飞速滚动。
“需要时间,而且…数据库可能被‘涅盘’污染过。”他声音低沉。
“那就找没被污染的‘坟场’。”苏岸直起身,目光投向黑暗中被乌鸦撞过的窗户。雨水正从破碎的缝隙里倒灌进来,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水迹。“所有被‘涅盘’‘清洁’过的人,他们的记忆断层里,或许藏着被删除的‘碎片’。”
周屿猛地抬头:“你要…挖‘坟’?强行读取那些被封存的记忆碎片?那会彻底摧毁他们!”
“不是读取,”苏岸走到操作台另一边,手指拂过冰冷的神经探针,“是‘诱捕’。”她拉开一个隐藏的抽屉,里面不是芯片或药剂,而是一个个密封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透明凝胶容器,里面悬浮着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各色光点。有些光点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像濒死的萤火虫。“这是‘记忆孢子’。从那些被‘清洁’者的神经疤痕边缘…剥离下来的、残留的‘信息素’。它们携带的,正是被手术刀精准切掉、却又无法完全清除的‘废料’。”
她拿起一个装着微弱蓝色光点的容器,走到周屿妻子的记忆芯片读取器旁,毫不犹豫地将“孢子”注入了接口。
读取器屏幕猛地亮起刺目的红光,发出尖锐的警报!屏幕上代表周屿妻子记忆的神经图谱剧烈波动,那条边缘呈现“海豚尾鳍”状的疤痕区域,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起来!无数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蓝色光点,像受到惊吓的萤火虫群,猛地从疤痕深处被驱赶出来,在虚拟的神经丛林中疯狂逃窜!
“它们在逃!”周屿低呼。
“不,”苏岸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它们在…归巢。”她的手指在操作台上飞快敲击,调出一个极度复杂的过滤和追踪程序。屏幕上,那些逃逸的蓝色光点并非毫无规律,它们受到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信息素”吸引,正朝着一个共同的、虚拟的坐标汇聚——那坐标被苏岸用程序具象化出来,赫然是一枚巨大的、抽象化的蓝色海豚图腾!
“这些孢子,是被切除记忆的‘残渣’,但它们本能地记录着被切除瞬间的环境信息素,包括…施术者的‘标记’。”苏岸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冰冷,“它们在恐惧中,会本能地逃向‘标记’的源头——那个给它们打上烙印的地方。”
屏幕上,汇聚到海豚图腾周围的蓝色光点越来越多,图腾的光芒也越来越盛,甚至开始缓缓旋转。
“锁定信号源!”苏岸命令。
周屿的手指在加密手机上几乎化为残影。屏幕上的海豚图腾不再是虚拟图像,其旋转的速率、光强的细微脉冲,被转化为一组极其特殊的加密信号特征码。他利用这组特征码,如同在浩瀚的数据海洋中抛下一个精准的声呐,疯狂地扫描着城市庞大的网络节点和物理地址。
“找到了!”周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恐惧,“信号源…不在任何已知的服务器群或数据中心!它在移动!正在…城西区!”
“具体位置!”苏岸的心跳漏了一拍。城西区…天使幼儿园的废墟就在城西!
“坐标锁定!正在叠加城市实时地图…”周屿的手机屏幕闪烁,地图网格飞速铺开,一个刺目的红点在地图上疯狂闪烁,其移动轨迹正沿着一条主干道…朝着城西旧工业区的方向疾驰!
“是一辆特殊改装过的…医疗运输车!”周屿看清了叠加的实时交通监控画面。一辆通体纯白、没有任何标识的大型厢式货车,正冲破雨幕,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车顶,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碟形装置,正散发着普通人肉眼不可见的、与屏幕上那旋转的海豚图腾完全同频的信号脉冲!
“涅盘的移动手术车!”苏岸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就是他们的“清洁”工具!能在受害者被控制后,快速抵达现场,在移动中完成记忆切割手术!
“能追踪多久?”苏岸语速飞快。
“只要它车顶的信号发射器还在工作,我就能锁定!”周屿死死盯着屏幕上移动的红点,“它现在的方向…旧工业区,废弃的‘蓝星生物制药厂’!”
蓝星制药!苏岸脑中如同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八年前,那正是为天使幼儿园提供过一批“新型消毒设备”的公司!而火灾后,它迅速破产清算,所有档案神秘消失!
“追!”苏岸只吐出一个字,人已经冲向诊所大门。她一把扯下挂在衣架上的防水风衣,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等等!”周屿追上,“我妻子!‘涅盘’知道我们发现了移动车,他们会不会…”
“他们现在没空管你妻子!”苏岸猛地拉开门,冰冷的暴雨瞬间劈头盖脸砸来,她回头,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那双眼睛在雨夜里亮得惊人,如同淬毒的刀锋,“他们的‘手术车’暴露了!那里面,很可能装着他们最核心的设备…甚至,是某个正在被‘清洁’的关键人物!这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刻!”
她冲进雨幕,身影瞬间被黑暗和雨水吞没大半。
周屿看着屏幕上那个疾驰的白色光点,又看看暴雨中苏岸决绝的背影,一咬牙,抓起操作台上那把沾着苏岸血迹的神经探针塞进口袋,也猛地冲入了冰冷的雨夜。出租车引擎的轰鸣撕破雨幕,朝着旧工业区的方向疯狂追去。
诊所里,应急灯的幽绿光芒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彻底陷入黑暗的操作台上,那个装着周屿妻子“记忆孢子”的容器里,最后一点微弱的蓝光,在无人注视的角落,如同耗尽生命的萤火虫,轻轻闪动了一下,彻底湮灭。
而读取器屏幕上,那枚巨大的、由无数恐惧孢子汇聚而成的蓝色海豚图腾,在信号源被追踪锁定的瞬间,猛地爆裂开来,化作无数冰冷的、数据化的光屑,消散在虚无之中,只留下神经图谱上那道狰狞的、海豚尾鳍状的疤痕,在彻底的黑屏前,显得更加幽深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