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把最后一缕光揉碎时
荆棘正沿着肋骨攀爬
每根尖刺都带着宿命的钝
缓慢地,刺穿沉默的褶皱
血珠坠向地面的瞬间
突然绽开成带露的红
不是盛放,是被迫的绽放啊
像你说过的永远,在伤口上扎根
风从伤口穿过时
会带来远处的潮声
而玫瑰的根须在血管里游走
每一寸生长,都让疼痛更像温柔
夜深得能溺毙所有呼救
我站在自己的血泊里
看荆棘与玫瑰共生
像我们,分不开
也活不成彼此期待的模样
……………………
暮色把最后一缕光揉碎时,祁岁正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玻璃映出他清瘦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像蝶翼停驻,却毫无生机。
窗外的天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去,橘红与靛蓝被揉成一团浑浊的灰,最后连这点灰也被夜色吮尽,只留下远处几盏昏黄的路灯,像濒死者的瞳孔。
门锁传来轻微的响动,祁岁没回头。脚步声踩在地板上,带着惯有的、不疾不徐的节奏,停在他身后。
“又坐在这里。”辞年的声音在暮色里漫开,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只漾开极小的涟漪,“会着凉。”
祁岁终于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地毯的纹路,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等你。”
辞年弯下腰,手指穿过祁岁的发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奇异地让祁岁放松下来。
他仰头看辞年,男人的脸隐在半明半暗里,轮廓深邃,眼神是化不开的浓墨,里面映不出自己的影子——他们这样的人,大概早就失去了映照彼此的能力。
“今天去看了那个心理医生。”辞年忽然说,指尖滑到祁岁的下颌,轻轻捏了捏,“她说我们需要‘正常的情感联结’。”
祁岁笑了笑,那笑意没到眼底,只是唇角勾起一个单薄的弧度:“她还说什么?说我们是两个坏掉的零件,不该凑在一起?”
“她说我们在互相消耗。”辞年的拇指摩挲着他的下唇,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上次祁岁自己咬的,“说我们的关系像荆棘缠上了玫瑰,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祁岁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有一圈淡粉色的印记,是前几天辞年留下的。
当时辞年的力道很大,他却没挣扎,只是看着那圈红痕慢慢变深,像看着一朵花在自己皮肤上绽开。
“她不懂。”祁岁轻声说,“荆棘和玫瑰,本来就是共生的。”
辞年没说话,只是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这个吻很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像火星落在干燥的草堆上,瞬间就能燃起野火。
祁岁闭上眼,感觉那熟悉的、带着钝痛的痒意又开始蔓延——从心脏出发,沿着肋骨向上攀爬,像有无数根细小的荆棘正在刺破皮肤,钻进去,扎根,生长。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从第一次在那个混乱的派对上见到辞年起,这荆棘就开始缠绕他。
那时辞年正把一个试图挑衅的男人按在吧台上,侧脸冷硬,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像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祁岁站在人群外,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扣住对方的后颈,突然觉得自己的肋骨在隐隐作痛,仿佛有尖刺正从里面往外顶。
后来他们走到一起,这疼痛就成了常态。有时是辞年深夜带着一身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回来,祁岁什么也不问,只是默默递上醒酒汤,指尖触到对方皮肤时,会被那细微的战栗刺得心口发紧;有时是祁岁故意在社交场合说些让辞年下不来台的话,看着男人眼底瞬间凝聚的寒意,自己的后颈却像被荆棘勒住,喘不过气。
他们像两只互相撕咬的困兽,用伤害来确认彼此的存在,用疼痛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今天那个医生,”祁岁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她有没有说,反社会人格是治不好的?”
辞年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到他的肩膀,轻轻按了按:“说了。她说我们缺乏共情能力,无法理解他人的情感,也无法建立正常的亲密关系。”
“那她还费什么劲?”祁岁笑了,这次的笑意里带了点自嘲,“就像她说的,我们是坏掉的零件,修不好了。”
辞年没接话,只是拉起他,把他拽进怀里。祁岁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能听到沉稳的心跳声,规律得像节拍器。
这声音让他想起第一次躺在辞年床上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心跳声,在他耳边敲打着,让他觉得自己像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岸,哪怕这岸是片会吞噬一切的沼泽。
“疼吗?”辞年忽然问,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肋骨处。
祁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那潜伏在皮肤下的荆棘又开始不安分了,尖刺抵着骨膜,带着宿命般的钝痛,缓慢地、一寸寸地往里钻。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把脸埋得更深:“有点。”
“哪里疼?”
“这里。”祁岁抓起辞年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位置,“还有这里。”他又把那只手移到自己的手腕上,那里的红痕还没完全消退,“还有……很多地方。”
辞年的手指收紧,祁岁能感觉到那力道,带着点惩罚的意味,却又舍不得真的弄疼他。
他忽然觉得有点痒,不是皮肤的痒,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痒,让他想尖叫,想打滚,想把自己撕开,看看那些荆棘到底长什么样。
“你呢?”祁岁抬头看他,眼神很亮,像淬了毒的玻璃,“你疼吗?”
辞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快得让祁岁以为是错觉。他松开手,转身去倒了两杯酒,递给祁岁一杯。猩红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摇晃,像凝固的血。
“有时候。”辞年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看到你手腕上的伤时。”
祁岁笑了,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那我们扯平了。”他仰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留下火烧火燎的感觉,却压不住肋骨处越来越清晰的刺痛,“你让我疼,我也让你疼。”
就像现在,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皮肤里钻出来,带着温热的湿意。
低头一看,果然,衬衫的左侧渗出了一小片暗红,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花。
血珠慢慢渗出,顺着腰线滑落,坠向地面。
在血珠即将触地的瞬间,祁岁忽然伸手接住了它。指尖沾染上温热的粘稠,他看着那点红,忽然想起辞年第一次说“永远”的时候。
也是这样的夜晚,他们刚结束一场激烈的争吵,彼此都带着伤,却又固执地不肯分开。
辞年抱着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沙哑地说:“祁岁,我们永远这样好不好?”
那时他以为“永远”是个很美的词,像玫瑰一样,带着刺,却诱人。
后来才知道,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永远”不过是伤口上扎下的根,只会让疼痛越来越深。
血珠在他的指尖慢慢晕开,像一朵被迫绽放的红,带着露水的假象,实则是撕裂的伤口。
“辞年。”祁岁轻声唤道。
“嗯?”
“你听。”
辞年侧耳,只听到窗外的风声,穿过空旷的街道,带着远处模糊的车鸣,钻进窗缝里,呜咽着,像谁在哭。
“风从伤口穿过去了。”祁岁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它带来了潮声。”
辞年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衬衫上的血迹,眼神复杂。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那片暗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很疼?”
祁岁摇摇头,又点点头。疼痛还在继续,那荆棘似乎已经穿过了肋骨,开始往血管里钻,带着细微的痒意,和更强烈的痛。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难以忍受,甚至有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那些潜伏在身体里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出口。
“有点像……玫瑰在生长。”他轻声说,“根须在血管里游走,每长一寸,就疼一点,但也……舒服一点。”
辞年的手指终于落了下来,轻轻按在那片血迹上。温热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让祁岁忍不住战栗了一下。他看着辞年的眼睛,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祁岁,”辞年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质感,“我们这样……到底是在互相折磨,还是在互相救赎?”
祁岁笑了,抬手抚上辞年的脸,指尖划过他的眉骨,他的鼻梁,最后停在他的唇上。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疤痕,是上次被他咬伤的。
“有区别吗?”他问,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折磨和救赎,对我们来说,不都是一回事吗?”
夜越来越深了,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把整个房间都浸泡在里面。远处的潮声似乎更近了,夹杂着风声,从窗缝里钻进来,穿过祁岁的伤口,在他的胸腔里回荡。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的红痕已经变成了深紫色,像藤蔓缠绕。衬衫上的血迹越来越大,晕染开来,像一朵盛开的玫瑰,妖艳而绝望。
辞年把他抱起来,走向卧室。祁岁的重量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又沉重得让辞年的手臂微微发颤。床上铺着深色的床单,祁岁躺上去,血迹晕染开来,像在画布上泼洒的颜料。
“你看。”祁岁指着那片血迹,对辞年笑,“像不像玫瑰?”
辞年俯身,吻上他的唇。这个吻很凶,带着血腥味和酒气,像要把彼此都吞噬进去。
祁岁没有挣扎,反而主动张开嘴,任由对方的舌尖闯进来,带着熟悉的、带着痛感的温柔。
荆棘还在生长,沿着肋骨,顺着血管,缠绕住心脏。尖刺刺破皮肤,带来细密的疼痛,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祁岁能感觉到辞年的心跳,和自己的重叠在一起,混乱而疯狂,像两株在黑暗中互相缠绕、互相绞杀的植物。
他们是彼此的荆棘,也是彼此的玫瑰。
夜深得能溺毙所有呼救,祁岁躺在自己的血泊里,看着辞年的脸在上方模糊成一片。
疼痛和快感交织在一起,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知道自己和辞年都活不成彼此期待的模样,甚至活不成一个“正常”的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分不开了。
就像此刻,他能感觉到辞年的手抚过他的伤口,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和无法掩饰的毁灭欲。
而他自己,正贪婪地呼吸着带着对方气息的空气,任由那些玫瑰的根须在血管里疯狂生长。
疼痛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温柔。
祁岁闭上眼,在彻底坠入黑暗前,他听到辞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好不好?”
一辈子。又是一个像“永远”一样奢侈的词。
祁岁笑了,眼角有液体滑落,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好啊。
他在心里回答。
就这样,一辈子。
像两株在暮色里共生的荆棘与玫瑰,带着宿命的钝痛,刺穿彼此的沉默,在对方的伤口上扎根,纠缠至死。
分不开,也活不成彼此期待的模样。
但这就是他们的爱情,疯狂,绝望,却又无比真实。
在这能溺毙所有呼救的深夜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浮木,也是将对方拖入深渊的锁链。
共生,直到死亡将他们彻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