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的光晕漫过肩头时
我正数第七盏灯的暖
忽然听见气球线绷直的轻响
回头——
你站在过山车的阴影里
风掀起你半旧的衣角
而那朵玫瑰正沿着你左胸的轮廓
一节节向上
刺尖沾着落日的金粉
花瓣舒展如未说出口的尾音
它攀过你锁骨的弧度时
我数到第三颗流星划过摩天轮
原来有些藤蔓不必土壤
只借一次对视的温度
就能在心跳最密的地方
开出整个盛夏的重量
………………………
游乐场的霓虹像融化的糖浆,黏稠地淌过傍晚的天空。
祁岁坐在旋转木马上,木马车的扶手被无数只手摸得光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塑胶味。他没看那些上下起伏的木马,视线落在头顶那圈灯上。
暖黄色的灯泡隔一段距离亮一盏,随着木马的转动,光晕会漫过他的肩头,像有人用温热的手掌轻轻按了一下。他在数第七盏灯。
第一盏掠过眉骨时,他听见卖棉花糖的摊贩在吆喝;第三盏擦过手腕时,远处过山车的尖叫刺破了空气;到第六盏时,风里飘来爆米花的甜香。
第七盏灯的光落下来时,他刚好数到七。
指尖在扶手上敲了七下,规律得像某种仪式。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极轻的响动——是气球线被绷直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点塑料摩擦的涩感。
祁岁回头。
旋转木马还在转,带着他往相反的方向偏了偏。他看见游乐场边缘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是辞年。
他总是在这种地方出现,像一道刻意避开光线的影子。今天他穿了件半旧的黑色外套,风从过山车轨道下面钻出来,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领口。
他手里没拿气球,祁岁顺着那道绷紧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辞年的左胸口别着一朵玫瑰。
不是假花,是朵新鲜的红玫瑰,花茎被剪得很短,别在口袋上。那花瓣像是还在舒展,沿着他锁骨的轮廓一点点向上,像某种有生命的藤蔓。
祁岁甚至能看清花茎上的刺,尖端沾着点金粉似的光,大概是被落日的余晖扫过。
旋转木马载着祁岁又转了半圈,他和辞年的距离忽远忽近。他看见那朵玫瑰的花瓣张得更开了,边缘微微卷曲,像一句没说完的话,尾音悬在空气里。
“你在数灯。”辞年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不高,却能精准地穿过游乐场的嘈杂,落进祁岁耳朵里。
祁岁没回答。他看见第三颗流星划过摩天轮的钢架,拖着淡白色的尾迹,很快就消失了。第一颗和第二颗他没在意,第三颗出现时,刚好和辞年胸口的玫瑰对上。
辞年朝他走了两步,走出了过山车投下的阴影。落日的光终于落在他脸上,祁岁才发现他眼底有红血丝,大概是又没睡好。但他的眼神很亮,像藏着碎掉的玻璃碴。
“第七盏灯有什么特别的?”辞年站在旋转木马的围栏外,仰头看他。木马车升到最高点时,祁岁能清楚地看见那朵玫瑰的刺,确实沾着金粉,仔细看才发现是落日的光刚好落在上面。
“没什么。”祁岁低头,指尖又在扶手上敲了敲,“就像你胸口的花。”
辞年低头看了眼那朵玫瑰,指尖碰了碰花瓣,动作很轻,像是怕被扎到,又像是在确认它是不是真的活着。“花店老板说它快谢了。”他说,“我觉得它能再开一会儿。”
旋转木马慢慢停了下来。祁岁从木马车上跳下来,落在铺着橡胶垫的地面上。他走到辞年面前,没看他的眼睛,只盯着那朵玫瑰。花瓣已经完全展开了,花茎上的刺轻轻蹭着辞年的皮肤,却没留下痕迹。
“它不需要土。”祁岁忽然说。
辞年抬眼看他。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了。周围的喧闹声都退远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还有远处过山车再次俯冲时的轰鸣。
“嗯。”辞年应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它只需要点温度。”
祁岁的指尖碰到了那朵玫瑰的花瓣,很软,带着点湿润的凉意。他感觉到辞年的呼吸顿了一下,胸口的起伏变缓,像某种默契的停顿。玫瑰的刺尖扫过他的指腹,没扎破皮肤,却留下一阵轻微的麻意,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爬。
他想起刚才数到第七盏灯时的光晕,想起那声气球线绷直的轻响,想起第三颗流星划过摩天轮时,辞年胸口的玫瑰刚好开到最盛。
原来有些东西确实不需要土壤。
比如这朵在衣服上绽放的玫瑰,比如此刻在两人之间蔓延的沉默,比如某种不需要言语就能生长的东西,只借一次对视的温度,就能在心跳最密的地方,长出整个盛夏的重量。
辞年抬手,指尖擦过祁岁刚才数灯时数过的眉骨,动作和那盏暖光灯掠过的轨迹重合。“下次数到第七盏灯时,”他说,“我带束向日葵来。”
祁岁看着他胸口的玫瑰,忽然笑了。那是种很淡的笑,嘴角只弯了一下,却让他眼底的冷漠碎了条缝。“向日葵太吵了。”他说。
“那就带白玫瑰。”
“白玫瑰像葬礼。”
辞年也笑了,这次笑得明显些,露出一点牙齿。“那就不带花了。”他凑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祁岁的是游乐园的消毒水味,辞年的是风里带来的青草香。“带把刀?”
祁岁的指尖在辞年胸口的玫瑰上停住,轻轻按了按花瓣。“好啊。”他说,“我数灯的时候,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比第七盏灯先碰到我。”
远处的过山车又一次冲下轨道,尖叫声淹没了他们的对话。但没关系,他们都听见了。就像那朵不需要土壤的玫瑰,他们的默契也不需要声音来确认。
暮色渐浓,游乐场的灯全部亮了起来,比刚才那圈暖光灯亮得多,却没那盏第七盏灯让人觉得安心。
祁岁转身往出口走,辞年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祁岁感觉到他胸口那朵玫瑰的影子,像一道无声的标记。
走到门口时,祁岁回头看了一眼旋转木马。那盏第七盏灯还在亮着,孤零零地悬在半空。
“明天还来吗?”辞年问。
“看心情。”祁岁说,却在转身时,指尖无意识地敲了七下自己的口袋。
辞年看着他的背影,低头摸了摸胸口的玫瑰。
花瓣上的金粉已经掉了,却像是融进了布料里,留下一点淡淡的红。他知道祁岁明天会来的。
就像他知道那朵玫瑰不需要土壤,也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生长,就绝不会停下来。
比如这个夏天,比如他们之间这道无声的藤蔓,正沿着彼此的心跳,一节节向上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