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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楼影间

午后实录

钢筋的轮廓裁开天空时

影子正沿着玻璃下滑

像一块被拉长的墨

洇湿我们鞋尖的光

你说这是云遗落的褶皱

我数着地砖上交错的格

每一道阴影都是门槛

跨过去,鞋底就沾上新的刻度

风穿过楼宇的缝隙

把影子吹成流动的河

我们踩着碎金般的光斑涉险

涟漪里,影子在生长

长出带露的叶,长出

比阳光更轻的骨骼

原来阴霾从不是终点

是高楼递给大地的请柬

我们站在明暗交界处

看彼此的轮廓被重新勾勒

每一道阴影的弧度里

都藏着,向上生长的喜悦

……………………

祁岁第一次见到辞年,是在一栋烂尾楼的十七层。

风卷着灰沙撞在裸露的钢筋上,发出呜咽似的响。辞年背对着他站在断裂的阳台边缘,黑色风衣被气流掀起,像一面破败的旗。远处的城市在雾里浮着,玻璃幕墙反射的天光碎成一片,倒比脚下这堆钢筋水泥更像废墟。

“你踩碎我的烟了。”祁岁踢了踢脚边的烟蒂,过滤嘴被碾成扁平的红。他刚在这里找到一个绝佳的拍摄角度——夕阳会顺着楼体的裂缝淌下来,在地面拼出半张残缺的人脸。

辞年转过身时,祁岁看清了他的眼睛。很淡的颜色,像蒙着雾的冰,落在他身上时没有任何温度。“这里不是摄影棚。”

“但我需要这张照片。”祁岁举起相机晃了晃,金属机身在昏暗里闪了点光,“或者你让开,或者我把你也拍进去。”

辞年没动,反而往前走了两步。他比祁岁高一些,阴影落下来时刚好罩住祁岁的脸。“你知道这栋楼里死过人吗?”他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去年雨季,一个工人从这里掉下去,据说骨头碎得像被踩烂的塑料瓶。”

祁岁的手指在快门上顿了顿。他能闻到辞年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是某种清洁剂混着灰尘的气息,冷得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我对死人没兴趣。”他偏头躲开那片阴影,镜头对准了辞年的侧脸,“但你的轮廓很适合这里的光线。”

快门声在空旷的楼层里格外清晰。辞年看着他低头翻照片,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只在嘴角勾出一个极浅的弧度,却让他那张过于冷硬的脸瞬间有了种诡异的生动。“你不怕我把你的相机扔下去?”

“你可以试试。”祁岁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亮得惊人,“不过我猜你不会。”他指了指辞年身后的缺口,“从这里掉下去,相机比人先落地。你想看血肉模糊,还是金属变形?”

辞年的眼神终于有了点波动,像冰面裂开一道细缝。“你叫什么?”

“祁岁。”他收起相机,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叼在嘴里,却没点燃,“岁末的岁。”

“辞年。”对方报上名字时,风正好掀起他的衣摆,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辞旧迎新的辞年。”

祁岁笑了。这名字和他本人太不搭,辞旧迎新?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懒得和世界打交道”的漠然。他低头点烟,火苗亮起的瞬间,看见辞年的手指在身侧蜷了蜷,指甲泛着青白。

“你经常来这里?”辞年忽然问。

“看心情。”祁岁吐了个烟圈,看着它被风撕成碎片,“有时候是这里,有时候是金融街的天台。那里的玻璃擦得很亮,站在上面往下看,人都像蚂蚁。”

“你喜欢居高临下?”

“我喜欢看影子。”祁岁指了指地面,阳光透过钢筋的缝隙在地上画着歪扭的线,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脚踝处交缠在一起,像某种丑陋的藤蔓,“你看,在这里,影子比人更真实。”

辞年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皮鞋尖正踩在祁岁影子的咽喉处。他轻轻碾了碾,皮鞋跟敲在水泥地上,发出笃笃的响。“你不怕我真的踩下去?”

祁岁没回答,反而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上辞年的胸口。他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频率,均匀得像节拍器。“你知道反社会人格的诊断标准吗?”他声音压得很低,烟味混着呼吸喷在辞年颈侧,“其中一条是缺乏共情能力。比如现在,你该觉得不舒服,或者愤怒,但你没有。”

辞年的手指突然扣住了他的后颈,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祁岁的头皮瞬间发麻,不是害怕,是某种奇异的兴奋,像电流顺着脊椎爬上去。“那你呢?”辞年的拇指摩挲着他颈后的皮肤,那里有块浅浅的疤,“你在期待什么?”

远处的雾散了些,阳光斜斜地插进来,在辞年脸上切出明暗分明的线条。祁岁看着他淡色的瞳孔,忽然觉得那里面藏着一片海,深不见底,却和自己心里的那片死水出奇地相似。

“我在期待一场暴雨。”他说,“最好能把这里所有的影子都冲干净。”

那天傍晚真的下了雨。祁岁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雨帘把城市泡成一片模糊的灰。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烂尾楼十七层的缺口处,他的影子被夕阳钉在墙上,而辞年的影子正踩在他的背上,像一座沉默的山。

没有署名,也没有多余的话。祁岁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直到雨停,月亮从云里钻出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他忽然想起辞年的手,苍白,骨节分明,扣在他后颈时,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暴力。

他把照片设成了屏保,然后给那个号码回了条信息:“明天下午三点,金融街天台。”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祁岁笑了笑。他知道辞年会来。他们是同类,是钢筋丛林里长出的两株毒草,只有在彼此的阴影里,才能活得更自在些。

第二天的阳光很好,好得有些刺眼。金融街的玻璃幕墙把天光反射成一片惨白,走在下面像被扔进了巨型烤箱。祁岁到的时候,辞年已经在天台边缘坐着了,双腿悬在外面,手里把玩着一把银色的小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你迟到了七分钟。”辞年头也没抬。

“路上遇到点事。”祁岁在他身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扔给他一瓶,“看到一个女人在哭,哭了很久,我看了会儿。”

“你有兴趣看别人哭?”

“不,我在数她掉了多少滴眼泪。”祁岁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很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时像冰,“一共二百一十四滴。你说,人为什么要哭?眼泪能解决什么?”

辞年的刀转得更快了,几乎成了一道银线。“或许只是一种生理反应,和打喷嚏差不多。”

“有道理。”祁岁笑了,“就像有人喜欢笑,有人喜欢杀人,没什么原因。”

辞年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他。“你杀过人?”

“没有。”祁岁摇头,“但我想过。比如上次在地铁里,有个男人一直挤我,我盯着他的颈动脉看了很久,想象着刀子插进去的样子。”他比划了一下,手指并拢成刀状,“应该会喷很多血,染红那些广告灯箱。”

辞年的眼神亮了亮,像找到了同类的野兽。“我杀过。”他说得很轻,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三年前,在城西的废弃工厂。一个男人,欠了赌债,想抢我的钱。”

祁岁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阳光落在辞年的侧脸,把他的睫毛照得透明。

“他的血很难洗。”辞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上面还沾着什么,“染红了我新买的皮鞋。”

“有点可惜。”祁岁说。

“是挺可惜的。”辞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恶意,“不过他死前的表情很有趣,眼睛瞪得很大,像要凸出来。”

风从楼群间穿过去,带着玻璃和金属的气息。远处的车流汇成一条光的河,缓缓流淌。他们坐在几十层高的天台上,脚下是喧嚣的城市,嘴里说着杀人的事,像在讨论一场电影。

“你不怕我报警?”辞年忽然问。

“你不怕我是警察?”祁岁反问。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笑声在风里散得很快,像从未存在过。

“我喜欢这里的影子。”祁岁忽然说,指着地面。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短,紧紧贴在一起,像融化的蜡,“比烂尾楼里的好看。”

“因为这里更高。”辞年说,“站得越高,影子越短,越不容易被踩碎。”

祁岁转头看他,阳光刚好落在辞年的眼睛里,那片冰海似乎融化了一点,泛着细碎的光。“那我们就一直站在最高的地方。”他说,“让所有影子都在我们脚下。”

辞年没回答,只是把刀收了起来,放进风衣口袋。他的手指擦过祁岁的手背,带着一丝凉意。“晚上有个派对,去不去?”

“什么派对?”

“一个……朋友的。”辞年的语气有点含糊,“去了就知道了。”

祁岁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他不知道辞年口中的“朋友”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派对会是什么样子。但他有种预感,那里会有和他们一样的人,一样活在阴影里,一样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感。

夜幕降临时,他们坐在辞年的车里,驶向城市的另一端。车窗外的霓虹不断掠过,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祁岁看着辞年握着方向盘的手,想起他说过的杀人的事,心里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归宿。在彼此的阴影里,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像两株相依为命的毒草,疯狂地向上生长,直到把整个天空都染成灰色。

派对在一栋郊区别墅里举行。音乐很吵,灯光很暗,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香水的味道。祁岁跟着辞年走进去,立刻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好奇的,探究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这里的人,和我们差不多。”辞年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他们最后都会死在我的手下。

祁岁笑了笑,端起侍者托盘里的一杯酒。“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他喝了一口,酒很烈,像火烧过喉咙。舞池中央有几个人在跳舞,动作夸张而怪异,像被抽走了骨头的木偶。角落里有人在打牌,筹码堆得很高,其中一个男人的手指上戴着枚钻戒,闪得刺眼。

“看到那个戴戒指的男人了吗?”辞年忽然说,“他叫老鬼,做高利贷的,手上有三条人命。”

祁岁的目光落在老鬼身上。那人看起来五十多岁,脸上堆着油腻的笑,出牌时手指抖得厉害,像是有帕金森。“不像。”

“人不可貌相。”辞年的目光扫过全场,像在清点货物,“那边穿红裙子的女人,去年把她丈夫的刹车拆了,伪装成意外。还有那个调酒师,据说喜欢把不听话的客人埋在花园里。”

祁岁觉得有趣。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异类,像一颗错投进棋盘的子,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同类。他们藏在光鲜亮丽的皮囊下,心里都装着一片荒芜的废墟。

“你经常来?”

“偶尔。”辞年靠在墙上,看着老鬼赢了牌,笑得满脸横肉,“这里是个信息交换站。如果你想找什么人,或者想处理什么麻烦,来这里就对了。”

祁岁明白了。这不是派对,是狩猎场。每个人都在寻找猎物,同时也在提防着成为别人的猎物。

“那你呢?”他转头看向辞年,“你在这里找什么?”

辞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很专注,像在研究一件艺术品。“我在找一个能和我站在同一高度的人。”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现在找到了。”

祁岁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兴奋。像找到了对手的棋手,终于可以开始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弈。

“那我们要做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做我们想做的事。”辞年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酒杯,“比如,让那些碍眼的影子,彻底消失。”

那天晚上,他们离开了派对,却没有回家。辞年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穿行。车窗外的楼群像沉默的巨人,投下巨大的阴影,把他们包裹其中。

在经过一座桥时,祁岁让辞年停了车。桥下是湍急的河水,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碎银般的光。

“你看。”祁岁指着水面,“我们的影子在水里,歪歪扭扭的,像要碎了。”

辞年靠在车门上,看着水里的倒影。祁岁的影子和他的影子交缠在一起,被水流冲得支离破碎,却又始终不肯分开。

“碎了也没关系。”辞年说,“我们可以再造一个。”

祁岁转头看他,月光落在辞年的眼睛里,那片冰海似乎终于融化了,泛起温柔的波澜。他忽然觉得,也许阴影并不是终点。在阴影的缝隙里,也能长出新的东西,比如依赖,比如……某种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感情。

“好。”祁岁说,“我们一起造。”

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水汽的微凉。他们站在桥边,看着彼此的影子在水里沉浮,像两叶相依为命的舟。远处的城市还在喧嚣,霓虹闪烁,掩盖着无数秘密和罪恶。但在这里,在这栋影交织的桥边,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角落。

也许他们永远无法成为正常人,永远无法理解那些所谓的温情和善良。但没关系,他们有彼此。在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在无数高楼投下的阴影间,他们会像两株顽强的毒草,疯狂地向上生长,直到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他们喜欢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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