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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晨雾织骨

午后实录

露在睫毛上凝结成透明的痂

你吻它时 指尖沾着半片残星

我数过云的褶皱 那些螺旋状的伤口

正渗出淡金色的血

街灯的光晕在你喉结处碎成齑粉

我们踩着影子的骸骨穿过巷口

雾里有谁在梳头 木梳齿卡住几缕天光

像被扯断的神经

你的衬衫洇开潮湿的蓝

我数你锁骨间跳动的光斑

每一粒都裹着昨夜的月光

却在触碰时 化作带刺的藤蔓

远处的窗棂开始淌泪

我们交换彼此掌心里的霜

有什么正在苏醒

带着潮湿的吻 和锈蚀的光

………………

雾是从后半夜开始漫进来的。

起初只是窗缝里渗进的一缕凉,像谁没藏好的指尖,轻轻刮过祁岁的后颈。

他那时还没醒,睫毛在眼睑上投出浅淡的影,呼吸均匀得像落在湖面的雪,悄无声息。直到凌晨四点,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跳成绿色的数字,他才忽然睁开眼——不是被惊醒,更像是和这雾约好了时辰,连瞳孔里漾开的迷茫都带着几分准时的意味。

窗外已经白了。

不是天亮的那种白,是被雾泡透的、发涨的白,连对面楼的轮廓都融成了一团模糊的灰,像宣纸上晕开的墨,迟迟不肯落笔。

祁岁坐起身,被子从肩头滑下去,露出脊骨突出的后背,在昏暗的房间里显成一道清瘦的弧线。他没开灯,就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雾色穿衣服,指尖碰到衬衫纽扣时顿了顿,那是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左胸口袋边缘有一道浅浅的磨损,是去年冬天被辞年的袖口勾破的。

他穿了一半,忽然停住动作,转头看向窗外。

雾好像更浓了。

玻璃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用指腹抹开一块,能看见楼下的香樟树只剩下一团毛茸茸的绿影,枝桠间浮动的雾像有了生命,缓慢地、有节奏地起伏着。

祁岁盯着那团雾看了很久,直到睫毛上也蒙上一层潮意,才想起自己该去画室了。

他的画室在老城区深处,一间带阁楼的旧平房,是租来的。

从公寓到画室要穿过三条巷子,其中两条铺着青石板,下雨天会滑得厉害,但今天雾大,石板路只泛着一层湿冷的光,倒不滑了。

祁岁锁好门下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三天,他摸着黑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雾气聚成的小水洼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老木头在叹气。

走到巷口时,他看见一个人。

那人站在路灯底下,背对着他,身形挺拔得像株没被雾压弯的树。

穿一件黑色风衣,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深灰色的高领毛衣,风把衣摆吹得轻轻晃,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沉静的气场。

祁岁的脚步顿住了,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那里面装着他昨晚没画完的油画,画布上还沾着未干的油彩,是雾的颜色。

那人像是听见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是辞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在雾里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隔着几米远的雾,精准地落在祁岁身上。

祁岁忽然有点慌,想低头避开视线,却被对方先一步叫住了名字。

“祁岁。”

辞年的声音穿过雾气传过来,带着点被湿润空气过滤后的低哑,像砂纸轻轻擦过木头。祁岁抬起头,看见他朝自己走过来,风衣下摆扫过路边的杂草,带起一串细小的水珠。走到近前时,祁岁才发现他眼角沾着点什么,亮晶晶的,不是雾。

“你怎么在这?”祁岁的声音有点干,他清了清嗓子,目光不自觉地往辞年眼角瞟。

“等你。”辞年答得很直接,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件蓝衬衫上,停顿了半秒,“冷吗?”

祁岁摇摇头,又点点头。

雾里的风确实凉,穿单衬衫有点顶不住,但他不想承认。辞年没再追问,只是脱下自己的风衣,不由分说地披在他肩上。风衣上还带着辞年的体温,混着淡淡的雪松味,瞬间把雾的寒气挡在了外面。

祁岁想说不用,但指尖碰到风衣纽扣时,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一件风衣,裹着他穿过漫天大雪,辞年的手按在他后颈,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团火。

“去画室?”辞年问。

“嗯。”

“一起。”

没有商量的语气,却也算不上命令,是辞年惯有的口吻。祁岁没反对,两人并肩走进第二条巷子。

青石板路很窄,只能容两个人侧身走,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每次碰撞,祁岁都能感觉到辞年身上传来的温度,像雾里的一点星火,灼得他指尖发麻。

巷子里静得很,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雾穿过砖墙缝隙的“呜咽”声。祁岁低着头看脚下的石板,上面刻着模糊的花纹,被岁月磨得光滑,像谁的指纹。

他数着石板的块数,一块,两块,三块……数到第十七块时,辞年忽然停下了脚步。

“别动。”

祁岁下意识地站定,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看见辞年微微俯身,凑近他的脸,呼吸带着雾的凉意,落在他的睫毛上。

下一秒,有温热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玻璃。

“有东西。”辞年的声音很低,几乎贴着他的耳廓,“雾结的痂。”

祁岁屏住了呼吸。

他能闻到辞年身上的雪松味,能感觉到对方指尖残留的凉意,还能看见他眼底映出的自己——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像谁不小心撒上去的碎钻,在雾色里闪着微弱的光。

然后,他忽然感觉到一片温热覆上来,很轻,带着点潮湿的气息,落在他的睫毛上。

是辞年的吻。

轻得像雾落在花瓣上,几乎算不上吻,只是唇瓣短暂地触碰,却让祁岁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忘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辞年已经直起身,指尖似乎还停留在他的睫毛上,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湿意。

“好了。”辞年收回手,语气平淡得像只是帮他拂去了肩上的灰尘,“走了。”

祁岁没动。

他盯着辞年的指尖看,那上面沾着一点亮晶晶的东西,不是雾,也不是他睫毛上的水珠。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清晨,也是这样大的雾,辞年带他去山顶看日出,等了整整三个小时,太阳没出来,却在下山时捡到了一颗流星的碎片,很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在雾里闪着微弱的光。

辞年把那碎片给他,说这是半片残星。

现在,辞年的指尖上,好像就沾着那样的光。

“发什么呆?”辞年回头看他,眉梢微挑。

祁岁猛地回神,快步跟上去,心脏还在胸腔里乱撞,像要撞碎什么东西。

他不敢再看辞年,只是低头盯着两人的影子——雾太浓,路灯的光晕只能散开一小片,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两具靠得很近的骸骨,在青石板上无声地相拥。

画室的门是旧木门,锁孔早就锈了,祁岁用钥匙拧了半天,才“咔哒”一声打开。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松节油和灰尘的味道涌出来,和外面的雾气撞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属于旧时光的气息。

“还是这么乱。”辞年走进来,目光扫过画室。

确实乱。画架上支着未完成的油画,颜料管散落在地上,调色盘里的油彩已经干成了硬块,像块凝固的沼泽。

墙角堆着一摞画布,上面蒙着灰,祁岁记得最底下那张是去年画的辞年,背影,站在雾里,当时总觉得没画好,就一直压着没动。

祁岁没接话,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雾气涌进来,带着外面香樟树的气息,瞬间冲淡了画室里的沉闷。他转身想去拿画具,却被辞年拉住了手腕。

“别忙。”辞年的指尖很凉,攥着他的手腕,力度不重,却让他动不了,“陪我坐会儿。”

画室里有一张旧沙发,是前任租客留下的,弹簧早就松了,坐上去会发出“嘎吱”的响声。

辞年拉着祁岁坐下去,沙发陷下去一块,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祁岁能清晰地闻到辞年毛衣上的味道,还能感觉到对方手臂上肌肉的线条——辞年最近似乎又瘦了点,高领毛衣领口露出的锁骨比以前更清晰了。

“昨晚没睡好?”辞年忽然问,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

“嗯,画到挺晚。”祁岁避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雾太大了,没灵感。”

“画什么?”

“就……雾。”

辞年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祁岁的画架。

那上面的画只铺了底色,大片大片的白和灰,间或有几道模糊的蓝,像被雾揉碎的天空。

祁岁看着那片模糊的蓝,忽然想起刚才辞年指尖的光,心跳又开始不规律。

“我去煮点水。”他站起身,想躲开这种莫名的躁动。

画室的角落有个小炉子,是烧炭的,祁岁平时用来煮茶。他蹲下身找炭,指尖在木箱里翻找时,忽然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个银质的小盒子,巴掌大小,表面刻着细密的花纹,是他去年送给辞年的生日礼物,后来辞年说弄丢了。

“这怎么在这?”祁岁拿着盒子,抬头看向辞年。

辞年的目光落在盒子上,顿了顿,才说:“上次来的时候落下的。”

祁岁没说话,摩挲着盒子上的花纹。

那花纹是他亲手刻的,模仿的是雾里树枝的形状,当时刻到一半被辞年打断了,指尖被刻刀划了个小口子,血滴在盒子上,后来用布擦了很久,还是留下一点淡淡的印记。

“打开看看。”辞年忽然说。

祁岁愣了愣,旋开盒子的盖子。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小缕头发,用红绳系着,黑得发亮,不是他的。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捏着那缕头发,忽然觉得有点冷。

“谁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辞年没立刻回答,沉默了几秒,才低声说:“前几天整理东西时发现的,忘了是谁的了。”

祁岁把盒子合上,放回木箱里,动作有点重。他站起身,没再去管炉子,只是走到画架前,背对着辞年。

雾还在窗外弥漫,把天光染成一片混沌,落在画布上,像一层化不开的悲伤。

“你找我有事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没事。”辞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是想看看你。”

“看完了?”祁岁拿起画笔,蘸了点白色颜料,在画布上涂抹,“看完可以走了。”

画笔在画布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首,和窗外的雾声混在一起,显得格外刺耳。

祁岁感觉到辞年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他握着画笔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

“祁岁。”辞年的声音很近,几乎贴在他耳边,“别闹。”

“我没闹。”祁岁的声音有点硬,“我要画画了。”

他刚说完,手腕忽然被抓住,力道比刚才重了些。

辞年从身后环住他,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颈窝,带着雪松味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祁岁的身体僵得像块石头,画笔从手里滑落,“啪”地掉在地上,颜料溅到了他的蓝衬衫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渍。

“你衬衫洇开了。”辞年的声音很低,带着点笑意,“像雾里的湖。”

祁岁没说话,眼泪却忽然涌了上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没什么好哭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辞年的手背上,像一颗碎掉的星子。

辞年的动作顿住了。他松开环着祁岁的手,转而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指尖的凉意让祁岁瑟缩了一下。

“对不起。”辞年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我不该……”

“不是你的错。”祁岁打断他,声音哽咽,“是雾太大了,迷了眼。”

他转过身,想推开辞年,却被对方按住了肩膀。

辞年低下头,吻落在他的眼角,轻轻舔去残留的泪渍,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祁岁闭上眼,睫毛上的潮意混着辞年的呼吸,凝成了更重的湿。

“我数过云的褶皱。”祁岁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说给雾听,“那些螺旋状的伤口,正渗出淡金色的血。”

辞年的吻停在他的脸颊上,没说话。

“你知道吗?”祁岁睁开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每次我画雾的时候,都觉得那雾里藏着很多东西,藏着没说出口的话,藏着没做完的梦,还藏着……”

他没说下去,因为辞年的吻落了下来。

这次不是轻触,是带着某种隐忍的、克制的力道,辗转在他的唇上。

祁岁能感觉到对方舌尖的温度,带着点雾的凉意,和雪松味的气息一起,钻进他的喉咙里,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吞下去。

他起初是僵着的,后来不知怎么就软了下来,抬手抓住了辞年的毛衣,指节陷进那片柔软的布料里,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窗外的雾更浓了。

画室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只有雾色从窗户里漫进来,在两人身上投下模糊的光影。

祁岁的蓝衬衫被揉得皱了,后背抵在画架上,冰凉的木头硌得他生疼,却抵不过辞年掌心的温度——那只手正按在他的后颈,和去年冬天一样,烫得像团火。

吻到深处时,祁岁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他偏过头躲开,鼻尖蹭到辞年的下颌,那里冒出了点青色的胡茬,扎得他有点痒。

辞年的呼吸也乱了,胸口起伏着,落在祁岁颈窝的气息带着灼热的温度。

“街灯的光晕。”祁岁喘着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辞年的喉结,“在你这里碎成齑粉了。”

辞年的喉结动了动,抓住他作乱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祁岁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的心跳,有力的,急促的,像擂鼓一样,敲在他的掌心上。

“祁岁。”辞年看着他的眼睛,眸子里的雾好像散了些,露出里面清晰的、带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的光,“别再数云了。”

“那数什么?”祁岁问,声音有点哑。

“数我。”辞年的指尖划过他的锁骨,那里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微起伏着,“数我锁骨间跳动的光斑,每一粒都裹着昨夜的月光。”

祁岁笑了,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他知道辞年在说什么——去年中秋,他们在画室里喝酒,窗外的月亮很圆,辞年脱了衬衫,月光落在他的锁骨上,像撒了一把碎银。

祁岁当时醉了,伸手去碰,被辞年抓住手腕按在墙上,那个吻比今晚的更凶,带着酒气和月光的清辉,几乎要把他烧起来。

“可月光会化的。”祁岁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辞年的锁骨,像在触碰易碎的梦,“碰一下,就化作带刺的藤蔓了。”

辞年没说话,只是低头吻了吻他的锁骨,动作轻得像羽毛。

祁岁的身体颤了一下,那点轻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带着麻痒的、微痛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雾是在天亮后开始散的。

不是一下子散去的,是像潮水一样,一点一点地退去。

先是露出对面楼的窗棂,然后是香樟树的枝桠,最后是远处的天际线,被染成一片淡淡的粉紫色,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

祁岁是被阳光弄醒的。阳光透过画室的窗户,落在他的脸上,带着点暖融融的温度。

他睁开眼,看见辞年正坐在沙发上看他,手里拿着一本翻旧了的画册,晨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书页上,像一行没写完的诗。

“醒了?”辞年合上书,站起身走到床边。

祁岁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画室的小床上——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上来的,只记得昨晚雾散了之后,他们踩着月光穿过巷子,辞年的手一直牵着他,掌心的温度没散,指尖的光也没散。

“几点了?”他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下去,露出肩膀上暧昧的红痕,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十点了。”辞年递给他一杯温水,“我煮了粥,在炉子上温着。”

祁岁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子的温热,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鸟鸣和炉子上粥沸腾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粥香和松节油混合的味道,意外地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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